——在他印象裡,沈朝汐不是可憐兮兮的哭相,就是雙眼迷離的蠱惑。他對那樣的沈朝汐只能無奈地遷就著,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掏出來疼愛他。
而驅車帶他逃離月海的這個人,恣意又狂妄,任風把亂發都打在遲暮裡臉上。留下一道接一道尚未結痂的細碎創面,新鮮的癢。
沈朝汐,你怎麼做到在讓我鍾情之後,用另一副面孔讓我再次動心。
「怕什麼,你爸爸是校長,誰敢記你處分?」
遲暮裡苦笑:「你不懂。」
「我當然懂。你怕他們貶低你。」
「是。我承認我不想被人否定。可是誰想?」
沈朝汐笑意愈濃,輕輕揚起臉,任晚風吹亂額發:「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有被否定過。等次數多了,你也習慣了。」
不是的,沈朝汐。
「我沒有看起來那麼光鮮。」冷風把他手指颳得生疼,遲暮裡隔著校服尋沈朝汐的體溫,「你們看到的我,都是演戲。」
沈朝汐輕輕笑了一聲:「我知道。」
「你不知道。」遲暮裡咽了口唾沫,這些家長裡短的破事他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餘程都沒有,可不知怎麼回事,今夜今時他願意告訴沈朝汐。
「你還記不記得去年你問我為什麼額角青黑,是被我爸用茶杯摔的。因為我翹了散打課,和你們去月半灣。」
「他看中自己的顏面,勝過一切,勝過我。」
「如果我讓他丟臉,不管什麼原因,他都恨不得我死。」
「沈朝汐,我這輩子最糟糕的記憶,都來自我父親。」遲暮裡一口氣說完,等待沈朝汐反應。
後者斂了放肆,只留寡淡的笑意。默默駕駛摩托在濱海國道飛馳,不發一言。
沈朝汐挑選的逃跑路線車流人流都罕見,寬敞而寂寞,像被所有人遺忘的筆直走廊。他們好像自由得哪都能去,又好像別無選擇,被推著往前。
一側月海城區萬家燈火通明,一側夜海拍打礁石,遲暮裡想沈朝汐沒法相信,也很難理解,可是:「我和你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風聲漫漫,浸沒耳膜,他的理智也風化殆盡。他埋進他肩頭,「只有和你在一起,我覺得自己是自由的。」
沈朝汐沉默半晌,輕輕鬆開一邊車把,鑽進遲暮裡環住他腰的手,十指相扣:「你和我想像的不大一樣。」
「你想像中我是什麼樣子。」
「呵呵反正說不定,我們是一類人。」
他的句子吞沒在引擎轟鳴與海風呼嘯裡,遲暮裡向他確認:「我們是什麼?」
沈朝汐笑了一聲,重新把住握把,提高音量喚他:「暮暮!以後叫你暮暮吧!」
「暮暮?」遲暮裡重複一聲,忽而臉燙。好親暱,「怎麼忽然說這個。」
「你讓我想起,沈家明叫我朝朝。」沈朝汐輕聲說。
「什麼?」又聽不清了。
「暮暮!」沈朝汐高聲喚他。
「潮。」
「敢不敢和我離開月海,就我們兩個人,再也不回來了。」
「離開月海。我們兩個人。再也不回來。」遲暮裡呢喃著,心臟猛地一跳,那是初生的心動,恰似一段跳動的小提琴不和諧音。
他想到流落街頭的兩個破爛乞丐,想到十指相扣的兩具白骨骷髏。
天,不敢想像那有多幸福。
一無所有,從生到死,唯有彼此。
就連法醫猜測他的死因,他也說他是自願被挾持。
沈朝汐,沈朝汐。就讓這輛摩托載著駛進大海,被鹹澀的海水沒頂,被粼粼波光託舉。溺斃或撈月,我想和你一起。
「沈朝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