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頭猛地頓住了。
林楊接著說:「就是你趕走他那一年,他拿錢給我,叫我替他給你養……」
話音沒落,郭老頭「梆」的一聲將手裡的東西放在了地上,說:「講啥子鬼話!當真燒憨了是不!」
「郭大爺。」林楊甚少這麼叫他,郭老頭轉過來看著他,卻發現林楊眼底很平靜,那一瞬間,郭老頭甚至有些害怕,怕林楊說出什麼還你十萬兩不相欠的蠢話來,但林楊只是問他:「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同樣的話,郭老頭也問過林楊,那時候林楊沒有回答他,他現在也給不了林楊回答。
林楊說:「我好像有點累了。」
「累了就休息嘛。」郭老頭說著,卻明白他這句話和廢話無異。
林楊看著他,好半天,將傘收了,踏了一步進去,說:「不知道該怎麼休息。」
店裡沒開燈。
郭老頭將提的東西全放在櫃檯上,說:「睡一覺,不要多想,娃兒些,好大個事情嘛,死不到!」
但林楊沒有說話,郭老頭又看了看他,才從店裡退出來,出來時,他看到便利店對面的店鋪門口站著個高高大大的男人,戴著墨鏡,穿著個夾克,在門口踏著腳,像在等什麼。
這樣的裝束在舊朗並不常見,郭老頭多看了一眼,心想:現在的年輕人都在下雨天帶墨鏡了裝個啥子
屋裡的林楊在門口處站了很久,久到傘上的雨水滴落到地上形成了一個小水灘,他才如夢初醒般將傘收了,又去把捲簾門關上,然後拖著沉重的身軀向屋裡走去,走到房間門口,他突然又停住了,折轉往那個畫室走去,畫室裡已經很空了,他的工具基本都搬去了蘇玥新開的那個畫室裡,只有一些之前畫的畫稿還在這邊,沉默地在畫架上待著。
他慢慢走過去,拿起其中一幅,細細地端詳著,如果崔裎在場,那他應該能記起這幅畫的名字——《灼心》,烈日灼心,林楊看著那幅畫,突然「唰」一聲,將畫紙撕成了兩半,殘破的畫紙落到地上,明亮的色彩與灰暗的地面形成鮮明對比,看得林楊眼睛疼。
每一幅,都看得他眼睛疼,所以他一幅一幅地撕,每一張都被撕碎成幾半,直到整個畫室地面上全是畫紙,混亂的顏色鋪滿了地面,林楊看著那鮮艷的色彩,突然脫了力,倒在了地上。
他整個人平躺著,面對黑黢黢的天花板,眼神裡什麼內容都沒有,他只是覺得累,渾身的力氣好像被人抽乾了,他感受到自己脖頸出了汗,那傷疤被汗浸著並不舒服,他又開始伸手去撓,一開始是很正常的撓,後面他像是氣急敗壞了一般,開始瘋狂地抓撓,一點力都沒收著,那片傷疤很快見了血,變得鮮紅起來,猙獰又血腥,但林楊還是沒停,他用指甲不停地抓撓,不停地抓撓,到後面又開始捶打,像用盡渾身力氣般捶打,拳頭與肉體的碰撞聲落在空蕩的畫室裡,慢慢開始混合壓抑的哭聲。
眼角開始有淚不自覺地滾落,到後面林楊慢慢哭出聲來,淚水浸濕了地上的畫紙,暈染了一片更深的色彩,他哭得嘶聲力竭,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洩了力,手無力地垂在地上,將身子蜷縮起來,呈一個保護性極強的姿勢,他抱著自己的肩膀,視線空洞著看著前方。
突然,他由這個角度,看到了便利店裡的景象——七歲那年,那場大火,他也是從這個角度看去,看到楊書倒在火海里,看到張牙舞爪地火舌將他們吞噬。
我那時候就該死的吧。林楊想。
死嗎?
可是死亡不是一切的盡頭,如果死了,他這麼多年的掙扎就全都白費了。
郭老頭說:「別多想,死不到。」
是啊,死不到!這麼多年都活過來了,我還怕什麼呢?
林楊居然就這麼在鋪滿畫紙的畫室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