頁地裝訂,筆跡間無塗抹無墨點,顯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打好草稿後又另行抄寫,只是抄寫都要花上起碼數天,更不用說再加上思索和撰寫的時間。
因為這個認知,盧玄慎愈發感受到這本書的重量。
也有點明白了李承平為何滿臉淚痕。
但最重要的——這本書寫的是什麼呢?
如若只是抒情賣慘回憶,以致竟然寫出這麼厚一本書,雖然從李承平的角度來看,可能的確會讓他動容至痛哭流涕,但在盧玄慎看來,卻只會讓他心中的厭惡和嫌憎更甚。
他靜下心來,從頭開始,一目十行地翻閱。
卻越翻閱,翻頁的速度越慢。
直至半晌盯著一頁不動時,又瘋狂往後翻。
直至翻到其中一頁。
腦海中彷彿有雷鳴電閃,晴天霹靂,他手腳呆愣,頭腦發麻,看著那紙上的字,一會兒彷彿輕飄飄在雲端,一會兒又彷彿黑暗壓抑在海底,他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看得書頁上的字都跳起了舞,彷彿變成他不認識的什麼鬼怪,在他眼睛裡尖叫、嘲笑,最後最後,又全部變作了一張臉。
一張煌煌赫赫,驚心動魄,比方才所見的晚霞還豔麗的臉。
那張臉衝著他笑。
彷彿許多年前一樣。
“……姑姑臨走時給了我這本書,治國、知人、富民、強兵、戍邊、宮闈……凡十篇,數十萬字……她把所有自己經歷的、所知的、覺得對我有裨益的,都寫在了這本書裡……沒有一點保留。”
“當然,也包括你。”
“敬貞,抱歉,這件事一直沒有跟你說。”
“當年將你調回京城,其實起初並不是我的主意,是姑姑她引導著我,讓我注意到了你。”
“姑姑是個信奉說不如做的人,她沒有說,但我知道,她其實早早就注意到了你,在她還在盧家時,在你還被所有人看不起時。”
“因為以前她還無法直接與你父親對抗,因為那時她還對你有疑慮,所以她一直看著你,看著你……當年派你去瓊州,其實也有她的意思,她曾經跟我說,越是艱難險惡之地,越能試出人的成色,對於心性堅定的人,去瓊州未必是壞,她一直說,我大梁國土,庶民足跡所及之處,便應有有志之士駐守,無論寒暑,無論遠近……”
“而後來,你也果然沒有讓她失望,所以,她將你引到了我面前,她說,我可以信任你,因為經霜寒方知春暖,你經歷了那麼多苦難,卻仍能百折不撓,可見你是個秉性堅強之人,她還說,你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士為知己者死,你便是那個‘士’,你對得起那個盧攸為了折辱你而給你取的字——敬貞。”
……
李承平臉上舊的淚痕未乾,隨著話落,臉頰便又添上新的淚痕。
“抱歉,敬貞。”
李承平帶著淚,卻又含著笑,對盧玄慎道。
“一直以來愧對你的忠心。”
“我不是你的伯樂,我只是個竊據了姑姑功勞的小人。”
……
盧玄慎一動不動。
半晌後,才嘶啞著嗓子,道:
“——為什麼要告訴我?”
看著手中書頁上秀麗又有力的字跡,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他的名字,寫著她對他的評價,寫著她對他的褒揚……
“——為什麼要把這個給我看?”
明明繼續瞞著就好了啊?
明明這本書,是她給你看的,不可對外人傳的啊?
所以……就繼續瞞著他,讓他當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傻瓜不好嗎!
盧玄慎攥緊了拳頭,呼吸急促。
“因為……”
李承平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