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吃的第一口東西就是這個,所以,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大概三四年吧,雖然再沒吃過,但我始終覺得,它就是這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睢鷺頓在那裡,突然說不出話來,只能定定地看著樂安。
樂安卻沒有看睢鷺。
她只是定定地看著睢鷺手中,那一包金黃的、灑了芝麻的炸麻葉兒,陷入了回憶中。
“……你知道吧,我曾經在民間流落過一段時間……”
睢鷺點點頭,樂安公主帶尚在襁褓中的當今天子流落民間相依為命的故事,當今天下沒有人不知道。
“就是那段時間,我第一次吃到這個東西。”
“……那是在我剛逃出去不久時,外面到處都是找我的兵,我不敢出去,找了個破屋子躲著,身上雖然還有一點吃的,但我還帶著孩子,孩子吃不飽會哭的,哭了就會把兵引來,所以,我把吃的全給了孩子,自己餓著,好在附近有水,我就天天喝水,混個水飽,等到外面終於沒兵了,我抱著孩子跑出去,拼命地跑,哪裡有香味兒往哪裡跑,然後我跑到一個農戶家,農戶家的媳婦正在炸麻葉兒,哦不對,她炸的那個沒有放芝麻,所以只能叫炸面葉兒——但那時候,我可不覺得那是窮人才吃的東西,那時候我覺得它簡直香瘋了。”
“……我一聞到那個香味兒就走不動了,巴巴地在趴在人家窗戶上,然後等那個媳婦出去的時候,我就翻了窗進去——結果,因為太香,太餓,我沒忍住,就在那兒吃了起來,然後正吃著,人家回來了。”
樂安笑笑,彷彿又回到那種尷尬羞窘到恨不得挖個地兒把自己埋了的心情。
她是誰?
她是李臻,是樂安公主,是金枝玉葉享盡恩寵的皇家公主啊。
別說偷吃個上不得檯面的炸麻葉兒,就是她要南山的檀木,東海的珍珠,不也是招招手就能得到嗎?
當時她看著那個折而復返的農家小媳婦,往日榮華和此時落魄一起上湧,腦子頃刻彷彿被雷劈,又羞窘又害怕,幾乎要哭出來。
“然後呢?”睢鷺問。
和樂安不同,他是在鄉間小地方長大的,見慣了貧苦人家有多護食,丟個雞蛋都能繞村子罵上整整一天,更何況是明目張膽的入室偷搶。
但既然樂安目前好好地站在他眼前,就證明當時並沒有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然後啊……”樂安看著手中的麻葉兒,“幸好,那女子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她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
也不知道是看樂安年紀輕輕帶著孩子可憐,還是單純心善,總之,她並沒有做出樂安設想中的恐怖的事。
“……雖然她家境也並不富裕,那炸面葉兒,是她的孩子央求了好久,才炸了一點給孩子解饞,她自己一點兒也不捨得吃,準備全留給孩子,卻被我一會兒就吃了小一半,還因為吃太急,碎屑掉的滿地都是。”
“她沒有打我,沒有罵我,只是蹲下身,一邊說著‘不能糟踐東西’,一邊撿那些碎屑。”
“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打我不罵我,我卻更難過。”
難過到之前沒掉下的淚,在那一刻卻突然潸然而下。
難過到她哭著,跪下來,和那女子一起撿她掉在地上的碎屑,一邊撿一邊哭著跟那女子說對不起。”
樂安仰起頭,讓泛酸的眼角的液體又不掉下來。
“最終,她也沒說什麼,見我帶著孩子,甚至還給了我兩個窩窩,然後就什麼也沒說,把我趕走了。”
“走之前,我跟她說,如果能活下來,我會報答她的,我一定會報答她的,我李臻從不白拿人東西……”
說到這裡,樂安便停下了,又伸手,從紙包裡拿出一片炸麻葉兒,慢慢地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