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羅海,波浪濤濤。
素色屏風前,白髮的閣主交疊雙腿,闔目靠坐於交椅上。在他側邊,巨大臃腫的章魚小心翼翼地收斂所有的觸手,甚至剋制住了蠕動的本能,巋然不動地降低著存在感,安靜得像一個模擬的玩具。
熒光的海浪透過缺失的玻璃地磚拍上宮殿的地板,從水中鑽出的男人姿態優美得像一條善泳的人魚。然而等那翻湧的水花謝去,男人臉側浮起的、深綠透黑的鱗片清晰地顯露出來——這正昭示著,他此刻的心情已然到達了暴怒的邊緣。
崔九重不緊不慢地睜開了那雙異色的眼睛。看向孤身而歸,面色陰沉的齊彥卿,他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動,開口時也並無責怪或者嘲諷,只淡淡地點明瞭一個事實:“看來,這冥府之中,有他用冰蟾鏈打下印記的地方。”
宮殿四周浮動的鬼火驟然間翻騰衝天,冥主轉動了蛇一般的豎瞳,睨了眼輕描淡寫,只如作壁上觀的天道閣閣主。他沒有立即開口,原本只在頸部環有三圈的黑色圓點印記此刻隨他暴漲的情緒蔓延到他赤裸的肩背與胸膛,讓他看上去更像是某種古老巫族會祭拜的神靈。
若當真有族群信奉他,此刻他們必然會遭受無端的厄運,他們必然會成為冥主用來發洩怒火的,無辜的犧牲品。
就像曾經被他圈禁在閻羅海上的,那位長著盤羊角的妖族少年一樣。
“你覺得——”齊彥卿舔了舔上牙膛,將獵物從他手中逃走的惱火和某種升騰的慾望強壓下去。他尚且未被慍怒燃盡理智,他清楚眼下應當置之首位的,是把那招致了他現在的所有情緒的罪魁禍首抓回來,“他會花費多久時間,達到冥府之門?”
“相比於開闊平坦的亡靈渠,他留有印記的地方更可能在道路複雜黑暗的洞窟之中。”崔九重的食指在交椅的把手上輕輕敲了下,“從十八洞面壁經由亡靈渠到冥府之門,以他的速度,大概約莫一盞茶時間。”
鬼火烈烈燃燒,推動這以宮殿為外形的巨輪往岸邊歸去。
“一盞茶?”齊彥卿哼笑一聲,“我記得我提醒過你,他手裡還有一頭頗有本事的靈鹿。”
“那隻靈鹿是收納在某種儲物法器中的,它有靈智,能感受到其主人是否遇到了危險,並且十分護主——對麼?”崔九重開口,彷彿忽而將話題引入另一個方向。
齊彥卿眯了眯眼,卻也知道閣主向來言必有中,口中絕不會吐出半句廢話:“沒錯。”
“如此,那靈鹿十之八九不在他身上。”崔九重語調平靜地下了判決,“在他與我對峙時,有一抹並不屬於他的靈氣從他體內冒出,而後極快地飛走——如今想來,那應該便是靈鹿的靈識。那靈鹿意識到了僅靠它和它那孱弱的宿主是無法與我對抗的,所以選擇從儲物法器中脫出,去為它的宿主尋找援兵。”
齊彥卿聞言,低壓的眉梢並未鬆開,他盯著崔九重,目光裡有不加掩飾的懷疑和審視意味:“你察覺到了,卻沒截住一抹靈識?”
“那時候我在與他立海枯誓。”崔九重言簡意賅地給出瞭解釋,“誓言成立時,它早已消失不見。”
“哈……但願如此。”齊彥卿嗤了一聲,卻也沒有再追究這個問題。他略一抬手,透明的、晶瑩的水珠在他掌心前聚散,最終在空中列出一個圓形的圖樣。
崔九重眸光微凝,只一眼,他便認出了那是用來關閉冥府之門的法陣。
“那隻靈鹿的主人——我是說,真正的主人——他很厲害麼?”水形的陣法落成,屏風後那扇隱蔽的黑藍色洞門表面停止了波動,昭示著它已經暫停了連通兩界的功能,而另一扇通往陰陽城的大門也正如是。齊彥卿放下了施術的手,狹長的眼梢斜向崔九重。揶揄一旦帶上了攻擊性,就會變成嘲諷與挑釁,“讓你顧忌得這時候想給小盤羊唱紅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