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頭皺眉看他,他已喝得上臉了,顴骨額角紅得嚇人。搖搖晃晃地站在那兒,望著她一個勁地笑,半晌,又忽地低頭來牽她的手,沉鳶來不及反應,被他橫過一條胳臂攬進懷裡。
“來來,我介紹你們認識。”他半推半搡摟著她回包廂,半個身子壓在她身上,倒說不清是誰攙著誰,“這是我的太太沉鳶。今後見了,得叫大嫂。”
沉鳶抬眼看去,那包廂裡光線並不算亮。一張梨木方桌杯盤狼藉,沿桌歪倒著幾個跟杜呈璋同等醉狀的年輕男人,她面生不識,不過緊接著聽身後杜呈琮喊了幾聲敬謂,便知道了,那桌邊自東而西坐著的,分別是先前講過的孫明財、徐西復,還有那位劉家少爺劉敬篤。
想來杜呈璋開口總是擲地有聲的,那幾人聞言,趕緊惺忪著醉眼行禮,依次跌撞起身喊她“大嫂”。
沉鳶有些拘謹地頷首應答,可那醉相實在太滑稽,後來她忍不住笑了一笑,杜呈璋也就跟著笑了。
“太太來接我回家,諸位自便,恕不奉陪。”
那孫明財帶頭起鬨,不想杜家大少爺在外威風無限,背地裡竟還是個怕老婆的。
另幾人也趁機嚷言喊他再喝一杯,杜呈璋漫笑充耳不聞,只歪頭賴在沉鳶身上,沉鳶無奈,只好替他告辭,然而力氣不夠,支撐不住,那麼一回身行禮,險些就要被他拽倒。
便是那時身旁忽有一隻手將她輕輕扶了一扶,她以為是杜呈琮,抬頭看時卻並不是。
那男人穿著菸灰的西裝,鼻樑架一副淡金細框眼鏡,四目相對的瞬間,她從未與生人離得這樣近過,驚訝駭異地張了張口,下意識連番後撤幾步。
“葉慈眠!你再不回來,我等還以為你跌進茅坑裡了。”徐西復幾人在身後鬨堂而笑,“剛好你沒喝酒,快幫忙架著人下樓去,大少爺急著回家呢,莫誤了人家春宵美事。”
沉鳶竟不知杜呈璋的朋友是這般不正經的,她自小居於閨閣,又哪裡當眾聽過這般調笑言語,一時騰地紅了臉。
而那葉慈眠靜立在她身邊,也是良久沒有說話,許是懶得理會,後來他抬起手,替她扶住杜呈璋的肩:“樓梯陡峭,沉小姐小心些。”
那天幕仍在落雨,洋洋灑灑,片刻不歇。
藉著牡丹飯店屋簷下的幾盞燈籠微光,葉慈眠和杜呈琮把人抬進車裡,沉鳶幫不上忙,便擎著手臂努力撐傘去遮,傘小雨大,也並不怎濟事。
待將杜呈璋安頓好,沉鳶彎腰上車。那人爛醉如泥,一靠上她肩膀便沉沉睡去了,杜呈琮朝窗外揚聲道句謝,隔著細密雨簾,沉鳶看不清葉慈眠站在那裡的神色,只模糊見他擺了擺手。
“父親所言沒錯,這位葉家少爺果然是謙謙君子、一表人才的。”杜呈琮扒著窗歆慕道,“不過混在大哥這群狐朋狗友裡,倒可憐他格格不入。”
“哪有這般編排自家大哥的道理,”沉鳶揚了揚唇,“你可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話若要你大哥聽見,可又該打你手心、說你吃裡扒外了。”
杜呈琮聞言一哆嗦,趕緊探頭去瞧大哥。見他仍在沉鳶肩上死死睡著,這才有些後怕地長舒口氣,吐吐舌頭也笑起來。
而那車窗外景色飛逝、夜影變換,他笑時彎眼歪頭,沉鳶怔愣了一瞬,好像看見從前的杜呈璋。
恍恍惚惚地,仿若看見他們還未成婚時的樣子,他握著一束白梔子跑來提親,院外停的一排汽車馬達轟轟作響。
管家一邊叫苦大少爺怎跑得那樣快,一邊著人忙不迭將鑲金木盒一個一個搬下車來。聘金、首飾、綢緞、美酒,還有數不清的禮餅和乳豬,琳琅滿目地堆滿了院落,父親惶恐搓著手,有些不知所措地喊蒲兒趕緊奉茶招待,沉鳶卻只看見他手裡那束白梔子。
他站在那兒像一場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