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荷留給李月河的記憶多半是模糊的,像是隔著紗窗,長長的影子拖在地上。唯獨退親和之後的死亡一節,記得最為清楚。
大約就是在宮中的李月河身故後不久,傅北行色匆匆地趕到了越家後人被劃地貶黜的江南之地,並提出退親事宜。其實此時誰都清楚,和他結親乃是一個天大麻煩。加之這樁婚事也沒幾個人知道,便是悄悄退了也不傷顏面。傅北的態度又極誠懇,只說自己身體有疾,不願耽誤了越姑娘。照常理說這退親之事是無有不成的。
然而,偏偏當年見證了此事的越氏老僕忠誠耿介,自越荷幼時便教育她要忠於前朝、嫁給傅北,使她得知退婚事後一病不起。而這老僕氣性極大,以為少主辜負,不多久竟和老妻一道懸樑自盡了。越荷姑娘得悉此噩耗,悲從中來,珠淚滾滾,自責不已。不到幾日,亦是撒手人寰、溘然長逝。再睜開眼時,已換了那個從後宮爭鬥中慘烈敗退下來的李月河。
其實此事中沒什麼必然的對錯:於傅北,退親是他必須為之,而他已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最好。得悉越姑娘病倒後也不曾置身事外,只是默默齋戒祈福。他亦不是不曾同那越家老人誠懇解釋,只對方實在倔強不聽。釀成慘劇,非他所願。
彼時月河初初醒來,神思恍惚。又念及自己是已嫁過人的身份,何必惹得兒時夥伴為難,於是坦然同傅北私下解除婚約,約定再不重提此事,也不曾對外張揚。然而傅北停留日久終究招來一些閒言碎語,他才離去,越家偏房便逼上門來,口口聲聲越荷與前朝皇子私通置家族於危地。長房勢孤,只剩下越荷和幾個僕婦丫鬟。
縱然是失勢的越家之中,也少不了爭權奪利!越荷縱然知道拖得越久越不利自己翻盤,但她歷經前世波折已是心灰意冷,對越家又無甚歸屬之感,更懶於應對那些跳樑小醜。
恰在此時,本地接到一道聖旨——前朝遺老家眷們大多被圈進在此江南之地。這道聖旨講的是,皇帝要顯示皇恩浩蕩,特意加恩前朝遺民們。準其男丁參與新的恩科,並留出一定名額。選其少女充入宮廷,以示親和愛撫之意。越家名望極重,自在此列。
越荷便對僕婦們道:我去罷了。
江承光的聖旨寫得再是言辭華美,終不過是為了藉此籠絡人心、收攏前朝殘餘勢力。他已當了七年的皇帝,愈發得心應手。越荷想起少時娶她的太子,不由默然。
她心中清楚,前路必不會平順。甚至從踏上征途開始,便註定了風刀霜劍。可是,假若不走上這一遭,她終歸是……越荷知道自己對後宮仍有心結未了。
那是蘇合真,是李家,也是江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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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姐姐!”
一掀簾便露出楚懷蘭明朗的笑容,正喜滋滋從外面進來。縱然越荷心有愁緒,也不禁被她感染,淡淡笑道:“阿椒。”
楚懷蘭也是笑了起來。她是北方少女的長相,爽朗明快,透著大氣,遠看偶有錯認做秀氣兒郎的。此刻她一身騎裝,半點沒有即將參選的樣子。
前朝遺老的心思是很晦澀的,既嚮往著新朝的榮華,又捨不得放下原先的架子。但楚懷蘭長在這樣的家庭,卻偏無半分這樣習氣,只是健美開朗。她乃是陳帝長姊之女,傅卿玉和傅北的堂妹,也算是皇室中人。按說宮中已有傅卿玉被封作慧婕妤的,是正經的前朝公主。挑個楚懷蘭,實在多此一舉。然而慧婕妤是個病歪歪的,恐怕壽命無多。
楚懷蘭被急急地塞到應選秀女隊伍中,便是為了預備補慧婕妤的缺兒。
越荷只覺楚懷蘭比她境遇更壞些,因為自己至少有的選,而楚懷蘭竟沒得選。但楚懷蘭仍是每天歡笑玩鬧的,不見半點愁態。
說起慧婕妤,越荷卻是有些印象的。那是個安靜而聰慧的女子,從不參與爭權奪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