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恩重如山,他卻趁主上年紀幼小之時奪位,方葒炾對他恨之入骨,自他四五歲開始習武的時候便不住提醒他,他負擔興復大周的重任,大宋與他柴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白雲溝眾人都是大周重臣之後,對外只稱是大漢後人,平日扮作普通百姓。家家戶戶視他為主,家家戶戶都對他恩重如山,他不是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卻承受不起這樣的期待和寄託,於是在十六歲那年遠走江湖,成為一名浪客。
那只是一種逃避,他自己很清楚。
他在江湖上交了兄弟,帶他們回老家喝酒,他喝醉的那一夜,朱顏殺了吳伯一家,他從此對朱顏立下殺心——那就是……他第一次意識到,他是大周之後,大周國可滅,但臣不可辱。
他第一次知道他負有責任,他要為大周的臣民索回性命與顏面,他必須保護這些對他恩重如山、充滿期待的人。
然而覺醒的代價是如此沉重,他選擇保護臣民的方法是絕然而去,再也不回家,因為他不將災禍引來,災禍就不會降臨,白雲溝就可以一直平淡無奇的生活下去,再不會有人半夜提劍殺人。
這又是另一種逃避,他同樣很清楚。
一個人選擇扛起責任,需要絕大的勇氣……他心底並沒有成為帝王的渴望,所以無法支援他選擇一條烽火硝煙的不歸路,方葒炾希望他復國,鬼牡丹希望他興兵,玉箜篌希望他做一個順從的傀儡,而他什麼也做不了、更不想做。
做柴熙謹是如此令人疲憊,他已經逃避了將近二十年,日後還是要繼續逃避下去麼?做方平齋是如此平凡而卑微,浪跡江湖的日子令人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想追求的是什麼,想得到的又是什麼?為什麼始終感覺不到快樂?他在漸漸失去自我,他碌碌無為,尋找不到此生的寄託,他是柴熙謹、又不是柴熙謹,他是方平齋,又不是方平齋,他不能背棄血緣,卻又不能拋棄自己。
雨水冰冷,渾身溼透,方平齋背靠著一隻大鼓,腳翹在另一隻大鼓上,閉目享受著雨水,外在的姿態很悠然。
“六弟你當真悠閒。”大雨之中,有人一步一步自溪水另一端而來,“我帶酒來了,不知六弟可有心情與我共飲?”方平齋驀然一驚,雨聲鼓聲交織,他卻沒聽到來人的腳步聲,睜開眼睛便看見一襲黑衣上繡著刺眼的紅色牡丹,正是鬼牡丹。自從上次有人闖入雞合山莊,他就知道此地已不安全,卻不想鬼牡丹來得如此之快。
鬼牡丹面容猙獰,此時卻含著一絲平和的微笑,看起來說不出的古怪。他腰間掛著一個酒葫蘆,身上不帶殺氣,方平齋嘆了口氣,“你怎麼就不死心,非要請我喝酒?難道你不知道我心情不好?心情不好要是喝酒也許就會喝醉,喝醉之後也許就會亂性,害人害己。”
“我為六弟帶來一個訊息,聽完之後,你或許就要向我要酒,因為這訊息實在不好,令人傷心。”鬼牡丹在方平齋身邊坐下,看了一眼那兩隻大鼓,“恭喜六弟練成音殺之術,果然是不世奇才,令大哥好生羨慕。”
“什麼訊息?”方平齋目不轉睛的看著鬼牡丹腰上的酒葫蘆,“這個東西你從何而來?”鬼牡丹拍了拍腰間的酒葫蘆,“這個……是我從白雲溝撿回來的,哎呀,這是你張伯伯藏在他家地窖裡,等著你回去喝的佳釀。”方平齋瞳孔微微收縮,“你為何要去白雲溝?”鬼牡丹道,“我和七弟一直對六弟和伯母十分關心,你難道不知,自從你拍案而去,這十年以來,伯母都是由七弟奉養的麼?白雲溝的訊息我最清楚。”方平齋嘿了一聲,“那倒是十分感激七弟代我盡孝,我感恩戴德啊感恩戴德。”
“七弟與伯母一直有書信往來,十天一封從不間斷,但在十三日前,白雲溝的書信突然斷了。”鬼牡丹道,“七弟欲往好雲山,不能分身前去查探,所以我去了。”他解開腰間的酒葫蘆,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