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歲月在心頭掠過,五指千謎萬謎,究竟曾經抓住過什麼?而又放開了什麼?
邵延屏自也是聽到了那歌聲,張大了嘴巴半晌合不攏嘴,他也曾是風流少年,歌舞不知瞧過多少,再有名的歌伎他都請過,再動聽的歌喉他都聽過,但唐儷辭低聲唱來信手亂彈,琵琶聲悽狂又紊亂,潰不成曲,卻是動人心魄。聽到痴處,邵延屏搖了搖頭,長長吐出一口氣,常年辛勞壓在心上的塵埃,就如尋到了一扇窗戶,忽而被風吹得四面散去,吐出那口氣後,沒有了笑容,不知該說些什麼。
有時候,有些人脫下了面具,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而唐儷辭,他是戴著各種各樣光怪陸離的面具,還是其實從來都沒有戴過?
普珠和西方桃仍在下棋,琵琶聲響起之後,西方桃指間拈棋,拈了很久。普珠道,“為何不下?”西方桃道,“感慨萬千,難道上師聽曲之後毫無感想?”普珠平淡的道,“心不動、蟬不鳴,自然無所掛礙,聽與不聽,有何差別?”西方桃輕輕嘆了口氣,“我卻沒有上師定力,這曲子動人心魄,讓人棋興索然。”普珠道,“那就放下,明日再下。”西方桃放下手中持的那枚白子,點了點頭,突地問,“我還從未問過,上師如此年輕,為何要出家?”普珠平靜的道,“自幼出家,無所謂年幼、年邁。”西方桃道,“原來如此,上師既然自幼出家,卻為何不守戒?”普珠號稱“出家不落髮,五戒全不守”,作為嚴謹的少林弟子,他實是一個異類。“戒,只要無心,無所謂守不守,守亦可、不守亦可。”普珠淡淡的道。西方桃明眸流轉,微微一笑,“但世人猜測、流言蜚語,上師難道真不在意?”普珠道,“也無所謂,佛不在西天,只在修行之中,守戒是修行、不守戒也是修行。”西方桃嫣然一笑,“那成親呢?上師既然不守戒,有否想過成親?”普珠眼簾微闔,神態莊嚴,“成親、不成親,有念頭既有掛礙,有掛礙便不能潛心修行。”西方桃微笑道,“也就是說,若上師有此念頭,就會還俗?”普珠頷首,“不錯。”西方桃嘆道,“上師一日身在佛門,就是一日無此唸了。”普珠合十,“阿彌陀佛。”
長夜寂寂,兩位好友信口漫談,雖無方才下棋之樂,卻別有一番清淨。
琵琶聲停了,善鋒堂顯得分外寂靜,唐儷辭的房裡沒有亮燈,另一間房裡的燈卻亮了起來,那是餘負人的房間。他已把自己關在屋裡三夜四日,邵延屏每日吩咐人送飯到他房中,但餘負人閉目不理,已餓了幾日。幸好他不吃飯,酒卻是喝的,這三日喝了四五壇酒,他的酒量也不如何,整日裡昏昏沉沉,就當自己已醉死了事。邵延屏無暇理他,其他人該說的都已說了,餘負人仍是整日大醉,閉門不出。
但琵琶聲後,他卻點亮了油燈,從睡了一日的床上坐了起來,呆呆的看著自己的雙手。他的雙手在顫抖,點個油燈點了三次才著,看了一陣,他伸手去握放在桌上的青珞,一握之下,青珞咯咯作響,整隻劍都在顫抖,“當”的一聲,他將青珞扔了出去,名劍摔在地上滑出去老遠,靜靜躺在桌下陰影最黑之處。餘負人在桌邊又呆呆坐了很久,望著桌上擺放整齊卻早已冰冷的飯菜,突地伸手拾起筷子,據桌大吃起來。
邊吃、邊有熱淚奪眶而出,他要去唐儷辭房裡看一眼,而後重新振作,將餘泣鳳接回來,然後遠離江湖,永遠不再談劍。
唐儷辭靜靜的躺在屋裡,懷抱琵琶,手指猶扣在弦上,那床染過毒蟲的被子被他擲在地上,人卻是已經沉沉睡去,恣意興擾了別人的休息,他縱情之後即便睡去,卻是對誰也不理不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