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古老的家族,年節時的規矩多到不可想象,除夕時,所有男性族人要相聚在一起守歲,便是其中之一。
張驚浪是為數不多可以違背這個規矩的人。
因為他輩分高,且是族中的背景板,小輩們管不了他,老輩們懶得管他。
他的除夕是一個人過的,同善堂的廚子會提前把年夜飯給他送過來,在自己屋裡擺一桌小宴,備上一壺陳釀的竹葉青,自斟自飲,怡然自得地享用美食。
所以,打從自己立了門戶起,他還是頭一回到同善堂赴宴。
守門迎客的是張瑞山的兩個孫子,張山川和張山河,十四五歲的年紀,一個賽一個的機靈,上來就給他磕頭拜年,一口一個“二叔爺爺”叫的別提有多親。
“好孩子,比你們爺爺年輕時長得俊。”
張驚浪呵呵笑著,解下隨身帶著的一個錦繡荷包,從裡頭摸出兩塊玉佩來給他們——畢竟是除夕,做爺爺輩的,總得有點表示。
“過年了,往年我也不來,今年就拿這個,當補給你們的壓歲錢。”
兩個孩子歡天喜地地收下了,突然身後傳來張也成的笑聲:“二哥,你過了年才三十一,瑞山哥孫子都這麼大了,你哪裡見過他年輕時的模樣兒?”
張驚浪回身照著他胸口來了一錘,啐罵道:“怎麼哪兒都有你嚼舌根子?也不知道帶沒帶壓歲錢,沒皮沒臉的東西,倒管起我來了!”
說得兩個孩子都抿嘴跟著笑了。
張也成同他笑道:“二哥這張嘴可也太損了,你問問孩子們,我哪年不帶壓歲錢?倒是說不好有些人為了不給壓歲錢,年年都不過來守歲。”
堂兄弟兩個有日子沒見面,少不得在一塊說笑半晌。眼瞅著人越來越多了,張也成把錢串子往兩個侄孫子手心裡一放,受了拜年禮,才與張驚浪一同進門。
本家的男人已來了一半,看見他們,自然依禮拜年。瑞字輩裡,張驚浪和張也成算是最年輕的——以前,最年輕的是老三,不過往後就是他們了。
同善堂的院子不小,房前屋後共擺了整整八十一張團圓桌,都是上好的紅木打的,蓋著紅桌布,房簷樑柱也都纏上了紅綢,圖個喜慶。
張驚浪和張也成坐在次席上,主桌仍然空著,桌腿明顯要比他們這張高一些,是給族長和幾個族老、話事人的。
還沒開席,兩人湊在一塊兒嗑著瓜子,吃福橘。張也成有意無意地往他臉上瞄,似乎擔心又期待他問有關那個孩子的下落。
但張驚浪什麼也沒問。
每隔一會兒,就會有侄子孫子甚至重孫子輩的過來,給他磕頭拜年。
張驚浪也不含糊,不管老少,一律給個小玩意兒當壓歲錢和見面禮,如扳指、玉佩、鎖片、玉璧等。
雖是地下的貨色,但張家人祖祖輩輩上上下下都是土夫子,並不忌諱這個。況且,他給的也是難得的好東西,晚輩們臉上的笑容都是真心實意的。
過了一會兒,人都來全了,門口傳來一陣銅鈴聲,眾人聽見,便都安靜下來,一時間鴉雀無聲。
不久,一群護院簇擁著族長等人從月亮門後轉出來,按著位次坐上了主桌。
主座的那個一身暗紅色長衫,頭戴八寶貂皮帽子,繫著火狐皮大氅,看著像箇中年人的,便是如今的“張起靈”,張瑞桐了。
張驚浪歪著身子看著他,一手在桌面下,狠狠地捏爆了一隻福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