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正月,侯府的藥依約送進了宮中,藥進宮沒幾日,二月初五這日,已故的狄皇后的第一女官丁小妹,病逝於鳳棲宮偏殿。
那一日,烏雲蔽日,風呼呼地刮,吹倒了丁小妹停放棺材的小西殿的白幡,太孫妃去扶起來,幡仗打傷了她的臉,太孫妃也不自知。
丁女使的棺材只能在皇宮內停放一日,第二日需抬出宮中,放入皇后棺槨所放置的皇族廟中,伴隨皇后。
又是一人出殯,走出皇宮,佩梅不顧左右人阻攔,又去了始央宮前,請求皇帝,准許她送丁女使出宮。
皇帝恩准。
這一夜,佩梅未睡,徹底為姑姑守靈,清晨她回了鳳棲宮,細細地收好了姑姑生前所用之物,她哭啊哭啊哭到無淚可流,真真不知,人生為何有這般多的她從不知曉的苦,她不知曉,往後是不是還是有許多她從未蒙面過的苦難會接踵而來,可她知曉,姑姑只能護送她到如今這段,一如父母親只能護送她到出嫁那程一般,往後的命,往後的路,她得靠自己去掙,去走嘍……
她是何其有幸,便是墜入這深宮,也有如師如母如長者一般的女子,直至死,也在悉心教著她生存之道。
她知曉如何保命了,可為人一世,來這世間走這一遭,只圖保命,不能去敬對自己好的人,有恩情不報,又何必去活。
她是不能做那讓姑姑歡喜的八面玲瓏的女子了,但她會做姑姑的孩子,像個孝女一般,去送姑姑一程。
佩梅穿上孝服,拿著喪棒,捧著姑姑生前之物,入了小西殿,在前來抬棺材送姑姑出宮的一眾太監的打量下,站在棺材後面,當成自己是姑姑的孩子,步步跟隨。
今日,丁氏出殯,有女送葬。
囡囡在失去一些人後,長大了。
把姑姑送到皇莊,佩梅當夜趕路,領頭的太監拿了她的五兩金子,派了底下的兩個太監打燈照路,還叫來了一輛馬車,請她入座。
路上碰到巡夜的人,竟是自己在都衛府當差的小表兄,表兄未前來說話,跟帶路的太監客氣說了幾句,隨後在馬車後面跟了一路,直到馬車入了都城。
自從姑姑合上雙眼,佩梅兩日兩夜未曾閉過眼睛,她在馬車上昏昏欲睡,大姑母家的小表兄這一來,她昏頓的頭腦一頓,接而奇異地清醒。
她自小隨著哥哥與祖父爹爹讀史,她以為她讀懂了史,讀懂了權勢,她以為她可以嫁詡兒,她謹小慎微,她擅委屈求全,她憐惜詡兒,她能幫詡兒。
末了,如飛蛾之投火,如卵擊石,今日方知我是誰。
她這才知,她是誰吶。
她這才讀懂了史。
這深宮,她只有她自己了。
她需照護好自己。
小表兄離去,佩梅沒有讓跟隨她的宮人前去送話,宮外面的人,自有家人打點,她無需多此一舉。
若不然,家裡人做得再好,她若不成器,也煞費了家裡人的苦心。
佩梅入了都城,在皇宮西門卯時開啟之即,她在門開之時,便入了西門。
三娘打賞了今日前來開門的太監,也給城牆上駐守大西門的御林軍送去了六十兩銀票。
這些人往後不知用不用得到,可這些打點,一處也不能少。
這些人準時讓她進了宮,這銀子,便是他們該得的,少了他們,下次狹路相逢,便是他們為難她之時。
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無錢休入眾。
三娘體貼,一回鳳棲宮,就打來了熱水,放了大量薑黃,讓佩梅入澡桶。
鳳棲宮人少,卻各司其職,佩梅入了水,薑黃刺進她的身子,逼去了她身內的疲倦疲勢,她拉著三孃的手,和三娘道:“您也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