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趴不打緊,衛十一郎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沒叫她壓趴下,立即意識到自己託大了,也怪不得他,早春衣裳厚實寬大,偏姜二孃骨架小能藏肉,任誰也想不到這外表嬌小的小娘子如此不可貌相。
衛十一郎騎虎難下,只得道:“多有冒犯,還請女公子摟住在下脖子,切莫鬆手。”說完強提一口氣開始順著崖壁往下爬,鍾薈怕死得很,壓根不用他提醒,手臂牢牢卡住他脖頸,勒得衛琇險些背過氣去:“勞駕女公子略微鬆開些。”
衛琇一腳終於觸到地面時,感覺自己五臟六腑都已移了位,喉嚨更是像被火燒過一樣,忍不住捂著嘴乾咳起來。
三人靠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休息了片刻,待衛琇因咳嗽漲紅的臉恢復如常,便向著林子裡走去。
衛十一郎走在最前邊,不時用短刀削去繁密的枝椏或是挑開蛛網,偶爾回頭與他們交談幾句,還一板一眼地教他們如何透過草木的長勢和日影來辨別方向。
鍾薈字斟句酌,生怕說錯話觸動他的傷心事,阿杏卻最是粗枝大葉,彷彿天生缺根弦,大剌剌地道:“沒想到您一個大家公子還懂這些,是哪兒學來的啊?”
“一時得意忘形,見笑了,”衛琇頓了頓又淡淡道:“家中二叔素負向禽志,時常帶著我們堂兄弟幾人遊觀山玩水,故而學了些皮毛。”
鍾薈聞言心往下一落。她趁著坐下休息時不安地偷覷衛十一郎,卻見他容色如常,眼底看不見一絲波瀾。先前在地道中就隱約覺得衛琇有些不對勁,只是急於逃命自顧不暇,一時沒來得及細想,此時才恍然大悟,他實在是太平靜了,說起已故家人的種種,臉上竟沒有顯出一絲悲意,即使通透豁達如她阿翁,在摯愛辭世時也曾一反常態的陰鬱暴躁,甚至屢屢遷怒身邊的人。
鍾薈難以想象一夕家破人亡有多痛,更無法想象一個舞勺之年的少年郎如何將足以壓垮任何人的痛楚壓抑在心底。她望著他挺拔而略顯單薄的背影,只感到莫可名狀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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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日暮時分走出了那片林子,前方果然是一條清淺的溪澗,他們便繼續順著流水往下游走,可惜運氣彷彿拋棄了他們,目力所及之處莫說村落,連半間茅屋草廬的蹤影都無。
山中的夜色來得比預料中更快,簡直叫人措不及防,流霞迅速褪成了泛黃紙箋般的顏色,重雲一瞬間暗了下來,山色從空青翻作暮紫,彷彿只在轉睫之間。金烏已墜,星月未升,似乎連宿鳥都叫這死寂的空山震懾住,不敢漏出一聲鳴叫。
三人起初還偶爾交談一兩句,到後來連說話的力氣都不剩了,拖著幾乎已經喪失了知覺的雙腿前行,翻過一個山頭,卻發現面前又是一片黑黢黢的密林。
這一剎那的絕望難以言喻,一向缺心少肺的阿杏第一個忍不住崩潰了,毫無預兆“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鍾薈有氣無力地撫了撫哭得快背過氣去的阿杏,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她也很想哭,只是連哭的氣力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