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靈州的事。
那時候她常隨阿耶出城去牧場玩,走累了便往草地上一躺,西北的草很高,她人又小,一躺下便如陷在厚厚的毛毯中,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有時她阿耶找不見她,便會“小丸小丸”地喚起來,一聲又一聲,隨著風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盤旋,好像能傳到天邊去。
時隔多年,她偶爾還能聽見父親當年的呼喚,總忍不住想答應一聲。
正發著怔,耳邊忽然響起一陣歡快的犬吠。
沈宜秋轉頭一看,只見太子帶來的那條小獵犬一邊叫一邊撲到太子身上,前爪搭在他胸口,伸出舌頭便要舔他臉。
尉遲越忙躲開,一臉嫌棄地推開小獵犬的腦袋:“去去,自己玩去,別來鬧孤。”
小獵犬搖著尾巴,仍舊堅持不懈地湊過頭來,尉遲越只能一手推它,一手從腰間摸出樣黑黢黢的物事,原來是條肉脯。
太子將肉脯在獵狐犬眼前晃了晃:“想吃麼?”
話音未落,他一甩手,將手中的肉脯扔向遠處,小獵犬便即追了上去,吃完一條,尉遲越又往相反的方向丟擲一條。
小獵犬東奔西跑,忙得團團轉,吃了幾條肉脯,忽然發現山花叢中蜂蝶飛舞,便去撲蝴蝶,玩得不亦樂乎,渾然忘了主人。
尉遲越拿出絹帕揩手,揩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去潭邊浣了手,這才重新躺回去。
兩人並排躺著,一時無言。
沈宜秋奔波半日,叫和煦暖陽一曬,不覺昏昏欲睡,就在她快要沉入夢鄉的時候,忽聽男人在耳邊道:“這是孤第一次帶人來這裡。”
沈宜秋不知該說什麼,便只是含糊地“唔”了一聲。
尉遲越轉頭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秀目微闔,長睫毛掩著眸光,星星點點的陽光在她漂亮的側臉上跳動。
他抿了抿唇道:“是真的,連四姊、五郎他們都不知道,這是孤一個人的秘密。”
他兩輩子都不曾帶人來過這裡,也沒想過帶誰來這裡,但不知為什麼,他今天沒有多想,便將她帶了來。
沈宜秋隨口問道:“殿下怎麼發現這寶地的?”
尉遲越沉默了好一會兒,沈宜秋幾乎懷疑是不是睡過去了,轉過臉一看,卻對上男人沉沉的目光,他的雙眼不復平日的清明,彷彿籠著層霧,讓人想起陰冷潮溼的黃昏。
他忽然啟唇,嗓音微微澀然:“是孤十二歲那年冬日……”
說完這一句,他又沉默下來,彷彿不知道從何說起,良久方道:“孤從十一歲開始上朝聽政,沒有朝會時便聽訟,聽了一年,太傅便讓孤掌刑獄。”
他解釋道:“死刑經由大理寺斷案,刑部審批後,尚需三次復奏,才能處以極刑,那年起阿耶不復理政,這複核的差使便落到了孤身上。”
“孤第一次簽發斬刑,便是十二歲的時候。人犯是個惡貫滿盈、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在江淮一帶犯了無數血案,罪證確鑿,孤翻來覆去,將刑部與大理寺的案卷看了不知多少遍,這才簽了字。
“行刑那日,太傅帶著孤去觀刑,那人犯蓬頭垢面,一臉血痂,跪在鬧市中,劊子手提起刀,那人犯忽然抬起眼看向孤,連聲大叫‘冤枉’,孤心中大駭,忙問太傅,孤是不是斷錯了,可未等太傅回答,那刀已經斬了下去……”
尉遲越不覺覷了覷眼:“孤不敢看,忍不住轉過頭去,太傅將孤的臉扳正,道‘這是殿下核准斬殺的人,殿下須得正眼看著。殿下肩頭擔著千千萬萬的性命,眼前不過一條性命都不敢看,日後如何為那千千萬萬條性命負責?’
“孤便只好睜大眼睛,盯著那顆滾落的人頭,那人犯圓睜的眼睛瞪視著蒼天,孤心裡著慌,拼命回想那些案卷上的罪證,可一個字也想不起來,急得差點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