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尉遲越便即遣黃門去寧府送信,邀寧彥昭前往崇文館賞《蘭亭序》帖。
寧十一郎原以為太子昨日在麟德殿的答覆不過是推托之詞,未料他竟真的邀他前去賞書帖,莫非這《蘭亭序》真叫他賞了人?書帖的新主人又會是何人?
昨夜麟德殿席散已近亥時,今早太子一大早便遣人來傳信,可見書帖就在東宮,那《蘭亭序》的新主自然也在東宮,莫非……
寧彥昭心裡一動,隨即覺得這猜測甚是不經,《蘭亭序》是無價之寶,設身處地去想,太子也不可能將它賞給新婚不久的妻室,即便那人是她……
寧十一郎不再往下想,收回思緒,摒除雜念,便即命僕從備馬,披上鶴氅出了門。
到得東宮門外,寧家僕役遞上名刺,便有黃門將寧彥昭引至崇文館。
太子已在館中等候,見他到了,起身相迎,親自延他入座,命黃門奉茶:“寧公子請。”
寧十一行禮入座,不動聲色地打量太子,只見他作家常裝束,一身玄青色襴袍,未戴冠,頭髮用白玉簪束起,宛如一個尋常文士,但舉手投足間氣度不凡,只消一眼便知是天潢貴胄。
他神情雖是和顏悅色,但一雙眼睛深不見底,審視起人時如刀鋒般銳利。
寧彥昭自詡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被這雙眼睛看上一眼,也覺背上有些發涼。
與此同時,尉遲越也在打量寧彥昭,他雖已進士科擢第,但還未拜官,仍是一身白袍,一張小白臉彷彿敷了粉,倒比袍子還白上幾分。
太子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背,他每日在校場習武,又頂著日頭騎馬往來於東宮、太極宮與蓬萊宮之間,自不比終日坐在書齋中不見陽光的寧十一,白得那般離譜,但這膚色也算得白皙,體魄更不是文士可比,無論怎麼看都是他更勝一籌。
尉遲越心裡的鬱氣稍微紓解。
相對寒暄了幾句,飲了兩杯茶,尉遲越便命人撤去茶床,換上書案,去取《蘭亭序》書帖。
不一時,大黃門捧了木函來,尉遲越從他手上接過,遞給寧彥昭。
寧彥昭趕緊行禮,鄭重其事地接過,端端正正放在書案上,開啟盒蓋,只見裝裱古樸的卷軸靜靜臥在木函中。
尉遲越道:“寧公子請隨意觀覽。”
寧十一郎道了謝,小心翼翼地從木函中取出卷軸,解開絲繩,然後從袖中取出一方絹帕墊在手下,慢慢將卷軸展開。
尉遲越目光落在那方絹帕上,只見帕子一角繡著株紫藍色的菖蒲花,微感詫異,男子大多用素帕,便是繡紋樣,也多是松柏、竹葉、雲鶴之類,繡花卉的倒是很少見。
寧彥昭察覺他的目光,手不由一頓。當初他將帕子送還給沈七娘,本以為可以放下——畢竟他們只有一面之緣,他雖鍾情於沈七娘,卻不過是淡淡的情愫。
然而他著實低估了“求不得”三個字的威力。日復一日的遺憾與不甘,未能讓記憶中的容顏褪色,卻叫她的一顰一笑越發鮮妍。
帕子一角的菖蒲花,便成了他與自己的一個暗號,心底的秘密叫他痛苦,這痛苦中卻也隱藏著甜蜜。
今日他出來時太過匆忙,一時大意,竟忘了換帕子。秘密隱現,偏偏叫最不該見到的人窺見,寧彥昭心中既慌亂,又有幾分快意。
尉遲越盯著人家一方帕子看,叫人發現,有些不好意思,索性光明正大地打量了兩眼道:“這紋樣倒是別緻。”
寧十一方知他一無所知,暗暗鬆了一口氣:“舍妹玩鬧,叫殿下見笑了。”
尉遲越不疑有他,只耐心等著寧彥昭細細欣賞書帖。
寧十一做事謹慎小心,原本沒什麼放心不下,但這書帖如今是太子妃之物,他肩頭又多了一重責任,定要親自盯著方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