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把黑色的塑膠餐桌椅還停留在它們最後一次被使用的姿勢,與深咖色的木桌相顧無言;桌上擺著三年前的一份手稿,已落了層灰,是他無聊時隨手創作的隨筆大綱,某次被宋見青無意間翻到,不忍心扔掉這廢稿,又提筆添上洋洋灑灑萬字。
那段時間這摞稿紙成了他們最喜歡的小遊戲,互相續寫著劇情走向,他們寫作風格大相逕庭,這種合作倒能從更深處激發一些未挖掘的共鳴。
文風隨意輕鬆,劇情淺薄,只當消遣作罷,誰也沒當真。
相處時的日子像潮水般湧來,當時只道是尋常。
原本用和紙膠帶勉強粘在牆壁上的銅版紙覆膜海報,也已經失去粘性落在木地板上,是雲釅和宋見青都喜歡的la vita è bella。它下擺自然翹起微笑似的弧度,好像在和雲釅說上一句別來無恙。
這是羅伯託·貝尼尼打造於謊言中的美麗世界,雲釅走上前去拾起,把它擦拭乾淨又撫平。他還記得,在他和宋見青提出分手時,就在這個他們朝夕共處兩年有餘的小屋裡,宋見青難以置信又傷心欲絕的話語,還有他萬念俱灰的眼神。
他說,雲釅,你就這麼討厭我,甚至不肯費點力氣編織出一個謊言,哪怕是欺騙我,叫我好受些。
如果謊言真能如此美麗,我自願溺斃其中,做一水中影,化為泥土塵。
雲釅憑藉記憶尋找放在五斗櫃中的剪刀和膠帶,舒展海報的四角,把它重新貼在牆壁上,當時他們一同選定的位置。
他把一切都歸位,好像現實也能如同回憶一般。
「叮鈴鈴——叮鈴鈴——」
門口傳來陌生的聲音:「有人在家嗎?快遞。」
這熟稔而又恍若隔世的日常互動,讓雲釅一瞬失神。仿若他從沒離開過這間屋子,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拉開門,接過快遞員送來的包裹。
實際上,雲釅並不清楚是誰送來的東西,他剛回國,就連出租屋也是第一次回,不可能網購。
這箱子還不小,他尋來一把美工刀,割開紙箱外纏繞的膠帶,紙殼受力徐徐自然敞開。
不等他動手,一簇熱烈的紅就迫不及待露出半個角,顏色深若醇厚酒液,輪廓線條流暢。
厄瓜多玫瑰,雲釅怔了怔,幾乎是立刻就明白過來是誰送來的禮物。
正常人在收到禮物的一瞬總是欣喜的,尤其是永生花這種銜來浪漫繾綣的禮物。
可雲釅面上仍然是淡淡的,甚至情緒不如開門收到禮物前。
他從中學開始,就收到過太多男男女女或輕佻或真摯的示好,心中很難有什麼波動。
更別說是那人千里迢迢送來的禮物。
伸手拿起永生花的剎那,雲釅心中兀然升起不安的震顫,腿部神經過電般抽搐著。
花瓣飽滿,柔潤,觸感像珍貴的錦緞。艷麗的紅,惹眼得有些不正常。
這些永生花被拼湊成了兔子的形狀,永遠定格在乖巧可愛的那一秒,兔牙都沒有被忽略,可見製作精心。
不對勁,雲釅覺得自己嗅到了一股腥臭味。不是玫瑰那股讓人頭暈的花香,而是腐爛的穢臭,就像是——
噗通。
有什麼東西從永生花的底部漏了出來,掉在木地板上,血紅一團。
雲釅定睛一看,身體霎時僵住,被駭得下意識後退。
他死死地握著拳,發著抖,任由指甲刺痛掌心,留下凹陷的一排月牙。
片刻後,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忍住想要嘔吐的慾望,他覺得有什麼壞到極致的噩夢正在悄然醞釀,頃刻將向他襲來。
那是一隻被剝掉皮的,兔子。
片刻無聲戛然而止,急促的手機鈴聲刺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