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未落,就看到他面前的雲釅繃緊了脊背,雙拳緊握,是一個極為緊張的姿態。
這讓他愈加確信自己的想法。
電影被舉報而不得上映的理由有許多種,而當時宋見青接到的通知竟然是「私下聚眾放映」這種荒謬而滑稽的違規方式,舉報者並未主動提起《薔薇月令》電影中有哪些不合規定的內容,明擺著是想方設法拖延電影上映的時間,引來審查組織的注意,使得宋見青不得不對電影原本就敏感的內容進行「必要」刪改。
這種舉報理由對於整部電影來說不是處心積慮的毀滅式打擊,卻仍然詭異得讓人摸不著頭腦。更別說它引來了後續一系列的「整改」,迫使宋見青頓足不前。如果雲釅真的想要毀掉他們的心血,會有無數種方法任他選擇,這也是宋見青幾年前根本想不通的一點——如今終於解開了謎底,如果不是今日機緣巧合他猜到這點,或許雲釅在找到所謂能夠佐證他所言的「證據」之前,都不會向他訴說真相,無論他曾陷入什麼樣的絕境。
宋見青能明白為什麼他會選擇這樣做,就連之前雲釅編撰的謊言都比現實溫和數百倍,沒有那麼難以接受。
為什麼舉報電影,看上去好像是不難解釋清楚的陳跡,而實際上真相是需要揭開他難得癒合的傷疤才能窺見的血腥,反覆斟酌,提心弔膽會耗盡一個人的力氣。他不敢妄斷別人對自己信賴的程度。
心頭積壓許久的往事驟然被提及,雲釅那略彎的睫毛在不經意間發著顫,心跳錯了一拍,失了血色的唇角緩緩提起,無聲訴說著一千多個日夜來他備受煎熬的無奈。
他雙眼緊閉,平復著洶湧的情緒,良久平靜地說:「他覺得我瞞著他和你交往是我對他的背叛,要我毀掉我們共同的事業把柄在他手裡,等我意識到無法反抗時已經太遲,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了。」
他只用這麼一句話概括痛苦,讓人難以想像當時不得不邁出那一步時他心中的艱辛絕望,斟酌再三,選擇了最不傷影片根本的方式。
來龍去脈被講述清楚,兩人都靜著,遲了許久的真相震耳欲聾。
宋見青的大腦一片空白,後知後覺,回憶撥回許多年之前,這與他所猜測的基本無二。
在這種時刻,他想起來的竟然是雲釅在獨墅湖教堂裡說的話,遲緩又疑惑地問道:「所以,當時為什麼在婚禮上看到了我,卻不來找我?」
他們已由牽手逐漸變為擁抱,兩個傷痕累累的人努力將破碎的心彌補完滿。只要雲釅再向前一點,一點點,這個與所愛之人的擁抱就觸手可及。
今天無論是接收還是輸出的資訊量都是巨大的,這讓他感到大腦一陣疲憊,頭暈目眩,只想把腦袋埋在宋見青肩頸處稍微休息片刻,倦鳥渴望歸林。
這樣說話的聲音悶悶的,不清透,卻並不影響交流,像是直接從心臟散發出的電波,引發強烈共振。
跨越了將近十年的命運訴說環環相扣的光陰,把乾涸枯竭的泉眼再度轉生。
雲釅闔上雙眼,小臂慢慢摸索著把宋見青抱住:「我怕我當時就要忍不住告訴你,我愛上你了。」
第105章 石榴顏色
雲釅的髮絲偎在宋見青的肩頸處,雙臂環繞著他灼熱的身體,無所保留地把自己呈現在他眼前,把骯髒陳舊的秘密悉數剖明,周身粘稠緩滯的液體終歸散去。
一千多個日夜前,他迷惘朝看不見的未來抬高几寸槍口,食指骨節摸索冰冷漆黑的扳機,微抖。
直至今日,那顆子彈依舊呼嘯著。
擁抱短暫而又有力地成為了無助者的避難所,他把一切被淚水洇得濕漉漉的故事攤開暴曬於烈陽下,接受宋見青所有審視,得到信任。他想起講述十八世紀亞美尼亞吟遊詩人的蘇聯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