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慘笑:“那麼你現在又來做什麼?見我落到這般田地,又想再奚落兩句麼?……蘇合真,你說我們兩人,究竟誰更可笑?”
“奚落你?”蘇合真的眼中有什麼一閃而過,竟像是憤意,“不。”她一步一步地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困在錦被中無力掙扎的李雲河,咬牙切齒地冷笑著,一朵崑山夜光自她袖中拋擲而出,丟甩到李雲河身上——赫然是先前庭中那一朵,不知何時給折下的。
“我來只為告訴你,下輩子安安心心做個鄉野愚婦便罷了,再也別……別和旁人爭!別和你自己的命爭!別當聾子和瞎子!也不要喜歡這勞什子的牡丹,你如何能配上它。李雲河,你給我記住,就是走上了黃泉路,你也牢牢地記住我今天的話!”
然而李雲河已聽不清了。那朵蒙了塵的崑山夜光,就那樣從她的懷中跌落,像是破碎的月色。她沒有伸手去撈那曾經最愛的牡丹,因為她的意識已經開始渙散。
髫年與傅北的相互安慰、拳拳情誼;豆蔻時同蘇合真那樣地親密無間,歡笑聲如陽光灑落了整個庭院;出閣之初,也曾有過和江承光並肩策馬的歲月……還有入宮後的驟然得寵以及失寵,模糊的記憶片段凌亂湧現,李雲河仍然強撐著不願闔眼。
“合真。”她喃喃喚道,依稀憶起從前的親暱來,雙手下意識搭在小腹上,形成一個防備又保護的姿勢,“大公主何等可愛,你是親手撫育著的。而我的孩子……何至於——你怎能殺他?你怎可殺他!”淒厲悲涼已極。
蘇合真大駭,不覺湊步上前。下一刻,暗沉的血,就那樣毫無徵兆地從李雲河口中噴出。那不祥的暗紫顯然是劇毒的徵兆,蘇合真睜大眼睛望著她,連臉上浸染了血跡都顧不得。
滾落在地的崑山夜光被一口濃血染了半邊,瞧著倒更像那濃紫近黑的冠世墨玉了。
而李雲河對外界已是一無所覺。她叫道:“合真,合真!”終是仰天大笑,笑得鮮血連連咳出卻毫不在乎,已是半瘋半癲,“你說的沒錯,我是聾子瞎子,我有多麼可笑愚蠢!真心實意拿你做我的親姐妹……可是你難道不蠢麼?分明後位唾手可得,偏要趟這一潭渾水!你非要來殺我們母子,你禮敬菩薩的時候難道不覺得心虛嗎?蘇合真,你不配!那是個孩子,是個還沒出生的小孩子,你怎麼對他下得了手?!”
後位?唾手可得?蘇合真的唇邊浮現出一抹自嘲的笑意,然而這笑意迅速地隱沒了。接著,寵冠後宮的容妃娘娘嫵媚一笑,又輕又涼:“這正是你死的原因,李雲河。既蠢到心軟,下手又不懂得快和狠。這幅沒用的樣子,真不曉得昔日在戰場上,你是如何拖累皇上的……”
那些年少時真心實意、奮力拼搏的過往,攜手並肩、風雨同舟,她又怎麼會明白呢?李雲河微微別過頭去,神情寡淡了下來:“是麼?”卻已不將這些放在心上,她是個將死之人了。
這不慍不怒的反應實超出意料,蘇合真微微蹙眉,她正尋思著再說些什麼,萬不能功虧一簣。忽然間,只覺室內一片寂靜,唯有李雲河的聲音,一字一句,那般冷清決絕:
“蘇合真,若有再見之日,我與孩兒必有以報。”
此話大有不祥之意,蘇合真悚然一驚,身上頓生寒涼。再望向床上那個瘦削憔悴的人影時,卻見李雲河已經一動不動。唯有幾滴色澤暗沉的血,還在慢慢地從唇邊淌出,漸次砸在錦被上。蘇合真再忍不住,終是癱軟在地。
良久,淚水已佈滿了那張溫婉秀氣的瓜子臉。一聲“月姐姐”,慢慢從口裡溢位。
都結束了,一切。
她沒有告訴李雲河的是,皇帝冊封她為貴妃的詔書,已經在廣明殿躺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