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的風雪。
朔風獵獵,卷著戲班上下三十四口的屍體,錯落整齊地吊在村口的大槐樹上,宛如樹上結果,啷噹晃動。
碩果累累,將枯乾的枝條壓彎。
瓶女姐姐青白的屍體掛在樹上,已然凍得硬了。
村人被妹妹的哭喊聲驚出村外,皆傻眼了,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妹妹在掙扎中跌落在地,束縛她二十年的瓶身應聲而碎,在寒風中片片飛散,露出其下扭曲擠壓的肢體。
飛濺的瓷片劃傷了妹妹稚嫩的身體,淋漓的鮮血流淌過她走過的路。她自三歲以來的第一次,憑藉自己的手腳挪動著,爬向最愛的姐姐。
姐姐的臉上,仍帶著微笑。
誰也不知道,這三十四口人,怎麼就在一夜之間橫死雪地。
唯一能知道的是,戲班的帷幕在這一夜的寒風中倒塌撕裂,再也拼不起來。
從此之後,世界天高海闊,任憑魚躍鳥飛。
妹妹如約活到了九十歲。村長婆婆眉眼慈和,滿頭白髮。她是最有才華的醫女,也是村裡的主心骨,後生們尊敬地稱她為“婆婆”。
“自那以後,那小獵戶就把我帶回了家中。我指揮他抓藥採藥,救了不少村人。村裡人淳樸良善,也逐漸敬我愛我。三年以後,我們結為夫妻,直至今日。”
婆婆溫聲細語,低頭飲茶。
“沒有人知道他們因何而死,崑崙宮也再沒提過這件事。我也一直不懂。”
“直到十年後,我向崑崙宮換來了求天問卜的術數,又研讀許多年,才看懂姐姐當年的卦象。她那一卦,並非是戲班生路,而是另一個問題——”
“【何處死門洞開,九死一生?何處可讓戲班挫骨揚灰、形魂俱滅、死無葬身之地?】”
黎應晨打了個寒戰。
氤氳的水汽自村長婆婆手中的茶杯飄出,薰騰了滿屋茶香。
恍惚間,黎應晨好像又聽見了那句擲地有聲的低語:
“他們都說我們活不久,我才不信。我就不服。我姐妹要平平安安地活到九十歲。”
……她做到了。
她的方法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用自己的性命換了戲班的命,再將妹妹送往那唯一的一條生路。
黎應晨肅然起敬:“是位豪傑。只是,那裡死過那麼多人,您怎麼就覺得…那是您姐姐的邪鬼呢?”
“村西田地,老槐樹,吊起的人,倒很像是同一個邪祟作祟殺人。只是,老身去看過一次柳家公的屍身。”
村長婆婆輕嘆。
“那屍身和姐姐小時候所鑿的棉花娃娃……一模一樣。”
瓶女-古槐
黎應晨走出村長婆婆的家,表情凝重。腦袋裡還回響著村長婆婆沙啞溫和的聲音:
“六十年啦,該讓姐姐解脫了。”
黎應晨已經做好了準備,用問題來收復瓶女姐姐。照理來說,已經知道了這麼多內情,勝率應該不小。但不知為何,她總有種不安感。
但黎應晨也有覺悟,天下哪有十成把握的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