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響亮的大噴嚏後,小孩揉揉鼻子,抬起頭,正對上郎中黑了一半的臉。
郎中也不顯擺了,黑著臉,氣哼哼地往門口走。
“……”
茂盛的薔薇籬笆中藏著一扇木門,看上去年頭有些久,門板沒上漆,又兼經年日曬雨淋,顏色深沉發褐。茂盛的薔薇枝甚至越了界,幾根開滿花的枝條垂在門邊兒上,郎中小心拂開薔薇枝,推開門,卯榫結合處發出有些刺耳的“吱呀”聲。
傍晚柔和的日光中,小院景色一覽無遺。
三間茅草房矮矮小小,圍著房子的小院卻頗大,加上房子足有大半畝地。茅草房中間是口八角琉璃井,看上去年頭比門板更久,井邊石板被磨得溜光水滑,幾可鑑人。
除卻這口井,院子裡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片片深濃淺綠。
地面牆面、井邊屋簷,到處是或匍匐或攀爬或直立的花草果蔬。有的開著花兒,有的結著果兒,有的還正育蕾,幾隻粉蝶輕飄飄從一朵花兒上落到另一朵上,粉白的翅膀微微扇動,在霞光下彷彿鍍上了一層金紅的邊。
小孩抬頭掃了一圈,卻發現院中大多草木竟都是他不認得的,不僅不認得,連見也是未見過的。那些開著花兒的都很眼生,看著不像尋常人家種著觀賞的品種,有些看上去甚至像野草,也沒怎麼修剪,葳葳蕤蕤,張牙舞爪地長了滿院。
滿院草木中,除了幾樣眼熟卻叫不出名字的蔬果,他只認出牆角處一叢蘭草,瓜架上一架葫蘆,以及水井邊一大叢……牡丹?
延熙七年,先帝於東都闢西苑,詔天下境內鳥獸草木,驛至京師,易州進牡丹二十箱,有赭木、鞓紅、一拂黃、顫風嬌等凡一十八種。牡丹色澤明麗,花朵碩大,有富貴堂皇之象,帝甚愛之,又因一眾御苑文人鳳藻華章以贊之,譽為國色,遂成京洛權貴競相追捧的新寵。及至如今,舉凡氣候相合之處,富貴人家庭院中無不以廣植牡丹為榮,其中又尤以東都洛城為甚。
牡丹原是山野之物,籍籍無名與荊棘無異,鄉民將其砍做薪柴。但自為世人所追捧後,卻陡然價比黃金。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富貴人家千金求一苗亦不可得,一芽便值數千錢。其中名品,諸如姚黃者,一個接頭便要五千錢。
眼前這個連圍牆也沒有,只有三件簡陋茅草房的農家小院,裡面竟種著一片牡丹,也不見如何珍視,就如尋常草木般隨意種在水井邊,一旁還種著不知什麼品種的菜蔬。
牡丹亦有貴賤之分,名品自然價值千金,瓣少而色薄者卻無人問津,至於那些採自山野,又無殊色的,更是不值一錢,唯有剝丹皮入藥,才有微利可圖。
此時牡丹花期已過,眼前只有青枝綠葉,他不諳園藝,自然不能憑枝葉就認出是何品種。但他曾聽聞,天下盛產牡丹之處,蓋有青州、陳州、洛城、天彭、曹州等地,卻從不曾聽說襄城周遭也產牡丹,是以,眼前這叢應不是從山野中掘得。
小孩又仔細看了看那“牡丹”的枝葉,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一時神思恍惚起來。
另一邊,郎中瞄一眼,沒在院子裡見著自家姑娘的身影,便扯著嗓子叫了起來,“襄荷?襄荷?爹回來啦!”
晚風吹過,一院花花草草顫動起來,枝葉簌簌搖動,發出重重疊疊細細碎碎的“嚓嚓”聲。
“汪!”一隻黑底白花,胖乎乎軟噠噠的小奶狗忽然從梅豆架下鑽出來,搖搖晃晃地跑到兩人面前,呲著嘴衝兩人威脅似的叫了一聲。可惜,個頭太小,氣勢不足。
郎中不僅沒怕,還笑嘻嘻地彎下身摸了小奶狗狗頭一把,“喲,啥時候抱的狗崽子?”摸了一把覺得手感甚好,郎中心裡癢癢,拇指食指一曲,對著小奶狗腦門彈了個響亮的腦瓜嘣兒——
“嗷!”小奶狗怒了!跳起來,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