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是前朝皇族,是不值一提的失敗者,坊間巷裡談起時,不過數數謝氏諸位先祖功績以及末帝昏庸,至於謝氏後人如何——誰會關心?
但鶴望書院不同。
鶴望書院由謝琰一手建立,風雨驚瀾中屹立數百年而不倒,哪怕朝堂如何變幻,書院依舊巍然不動,據鶴望山這一片淨地,恪守本心,矢志不渝。學子們離院後是何立場都不論,但一日身為書院人,但一日不能摒棄書院魂。
經義坪上至今仍矗立著謝琰親手立下的那塊碑:相容幷包。
此詞出自鄭公《史鑑》,“故馳騖乎相容幷包,而勤思乎參天貳地”,謝琰以此作為書院立院之本,書院之人——無論哪一院——也時刻以此自省。
雖則平日各院之間不論山長還是學子,都有互別苗頭的事,就如周冷槐與方淮山這般,但別苗頭是別苗頭,一遇外事,書院仍是最初的那個書院,初心不改,相容幷蓄。
書院是天下最趨名趨利之地,因書院大半學子入學之初便以出仕為目的;卻也是天下最不懼皇權富貴之地,因其地位的獨特超然,也因書院人那始終不滅的一點文人清氣。
謝琰一生譭譽參半,吳周建國後更將其“毀”處以濃墨重彩勾出,但不論外界如何評說,鶴望書院對謝琰始終持著一份敬意,雖也有不喜其舉措,不認同其為人的,但無論何人都不會完全無視他的功績,只因有了謝琰,才有了鶴望書院。
前朝已滅,謝琰也早已化作白骨,但謝琰後人並未滅絕。對於那唯一尚存的謝氏直系後人,書院各山長們也多有耳聞。
不論對於那後人是何看法,沒有人希望謝氏就此滅絕。
李恆泰此次前來,只怕明裡敲打章長陵是真,暗裡告誡書院眾人亦是真。聽他話裡意思,倒不是想要絕人生路,但那謝氏已落到如此境地,書院眾人又哪裡能看他遭受如此小人□□?
只是即便如此,眾人中卻也沒有願意第一個出頭的。
誰知這只是李恆泰的意思,還是……當今龍椅上那位的意思呢?
方週二人推來讓去,便是不想做那出頭之人們,誰知最終卻讓卜若地這渾人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這層紙一捅破,廳中便陷入長久的寂靜。
卜若地一臉鬱郁,周冷槐面色冷峻,其他眾山長臉上神情也有些萎頓。
方才還虛與委蛇滿面笑容的方淮山更是明顯,他一向精神奕奕的面上忽地泛出疲色,渾身的氣勢也稍減,變得恍如一個尋常七旬老人。
在場諸人中,他年紀雖不是最長,卻是與書院羈絆最深之人。幼時求學,青年授業,不惑之年便出任一院之長,及至如今,他的大半生都與書院糾結難分。前朝覆滅時,正是他出任道院之長沒幾年的時候。那場浩劫之中,他許多至交就此辭世,如今數十載過去,摯友零落,唯餘他一人身軀老朽,孑孑獨行。
終於,他緩緩吐出一句:“無論天子是何心思,謝氏一脈不可斷絕,以往他遠在京城,書院鞭長莫及,如今他既來到襄城,我書院便不可袖手旁觀!”
“方山長——“他話聲方落,旁邊卻響起一道冷喝,“若謝氏不肖,作奸犯科,如前朝末帝一般昏聵害民,那即便他是謝琰唯一後人,我莫問荊也不願護他!”
說話的是法院之長莫問荊。他年不過四旬,向來性情剛直,冷言冷麵,除了卜若地,各山長中他是最為敢言之人,只是他素來寡言少語,兼生得一張冷麵,法院又比農院勢大,因此聲望風評都比卜若地強上許多。
方淮山幽幽地望了他一眼。
莫問荊難得地噎了一聲,但仍話鋒一轉,繼續道:“只是如今他不過一介庶民,向無劣跡,又是疾廢之身,又能做什麼惡!”
“還不是一個意思,”卜若地不由翻了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