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勒。這應該是他們祖孫三代第一次正經又正常的會面,相比之下,我這個不姓龐的人,跟老鬼接觸的時間倒比他的兒孫更多。
老鬼的目光最終投射到我身上,他的嘴唇微微蠕動了幾下,眼神裡有一種深深的期盼,不用他開口,我也知道他想說什麼。
他昏睡了有多少天?我已經不記得,老鬼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皮包著骨頭的身體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傷疤,他一頭白髮白鬍子亂糟糟的,那雙眼睛看似明亮,但明亮之後,是一種難以覺察的蕭索和黯淡。我的眼睛立即被一片水汽籠罩住,這還是昔日一聲大喝震退百邪,三刀六洞面不改色的老鬼嗎?
“長門……”我緊緊抓住老鬼枯瘦如柴的手,再多的話,我說不出口了。
“有沒有到極西去?有沒有找到生死山的那棵樹?”老鬼很激動,但是他一心記掛著那件事,記掛著被困在烏蘇木裡的龐大,甦醒之後首先想到的就是這些。
我該怎麼說?我不忍欺騙他,但是如果實話實說,他能承受的住這種打擊嗎?他拼死逃回來,把訊息傳遞給我們,就是希望烏蘇木裡的龐大能夠得到解救,可是現在……
我這麼一猶豫,老鬼立即察覺出了什麼,他的眼神猛然一滯,舌頭上像是壓了一塊千斤巨石,一直過了很久,他才頹然靠在床頭上,喘了口氣,道:“水娃子,說吧,說吧……”
老鬼一旦甦醒,關於龐大的事情遲早是瞞不住的,我定定心神,緩和著把事情的經過跟他講了一遍。我知道,龐大這一次絕對是凶多吉少了,但是為了讓老鬼能夠稍稍寬心,我沒有把話說死,只是告訴他,龐大下落不明。
誰都能聽得出,這是安慰人的話,老鬼聽完之後沒有再追問,也沒有多說什麼,低著頭,望著自己身上數都數不盡的傷疤,那一刻,他全身上下的精力好像瞬間無影無蹤了,連抬抬手的力氣都沒有,龐狗子和彌勒一起湧到床邊,祖孫三個一剎那間都淚流滿面。
氣氛一下子變的沉悶又讓人傷感,老鬼扭過頭,把眼角的老淚擦掉,抬頭望著我,道:“水娃子,給我喝口酒吧。”
我轉頭看看賽華佗,他想了想,對我點點頭。我拿了點酒進來,屋子裡其他人知道我們有話要說,先後退了出去。老鬼微微抿了口酒,似乎在體味那股辛辣和苦澀的味道,我在旁邊把他昏睡之間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說了一遍。
“我沒有看走眼,你這個娃子,是要做大事的。”老鬼的語氣變了,變的和爺爺那樣低沉,似乎經過一場生死磨難,心性中的暴躁全部內斂起來,再也不和過去一般一開口就自稱老子老子,他傷感但是又有些欣慰。
“長門,咱們七門裡的事情,能不能對我說一說?”我想著,爹和龐狗子還有唐百川他們正當壯年,我和彌勒也漸漸長大了,七門以後的責任,我們會承擔,老鬼已經不堪重負,該交代的事情,他是得跟我們說說。
“是該說說了。”老鬼可能不打算再把我當孩子看,但是他當年去鎮河的時候還很年輕,龐大是他的父親,卻不可能把什麼要緊的事情都告訴他。
“長門,什麼是天崩?”
“天崩,那只是個稱呼,七門故老相傳,只要大河不穩,前後四五年時間裡,必然會有一場滔天的大難,那場大難是什麼樣子的,我說不清楚。”老鬼道:“娃子,你知道當時我一出河,就帶著你去找七門老祖的斷手是為了什麼嗎?”
七門的斷手在各家儲存了不知道多少年,一代一代的傳承下來,但是從老鬼他們那一輩乃至再向前追溯若干年,斷手好像一直是一種信物般的東西,從來沒有派上過真正的用場。
“我們七門的老祖爺,是這條大河的護河神,河底有些東西,常人見不到,只要不是到了真正天崩的時候,那些東西永遠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