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成雲還不知道,厲勁秋在寧雪絮這兒的風評也不好。
畢竟是個傲慢狂妄的年輕人,時常說些話,夾槍帶棒,他聽得躊躇滿志。
他不怕鍾應學壞,他怕鍾應傷心。
畢竟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脾氣性格他最清楚。
傷心了不會說出口,一個人默默的拂弦彈琴,像極了林望歸。
樊成雲就這麼坐著,不去協會,也不回琴室。
直到雨停了,鍾應送走了厲勁秋,他才穿過長廊,走進琴館。
推開門,就能見到林望歸溫柔微笑的彩色遺像,還有安靜擺放的樂器。
林望歸為遺音雅社付出了一生,嘗試複製了不少遺音雅社的樂器。
真正留下來的作品,除了他的那四張長清、短清、長側、短側,就只有琴館裡的遊春、淥水、幽居、坐愁、秋思。
樊成雲慢慢踱步過去,伸手拂過秋思琴絃。
這是林望歸的遺作,是他送給鍾應的十絃琴,更是他送給樊成雲的驚喜。
秋思琴聲清冽,比雅韻更加輕盈。
林望歸不過是一個天賦平庸的斫琴師,卻能做出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琴。
他一根一根挑過秋思琴絃,緩緩坐在琴凳上。
十弦秋思,正好伴著秋日思緒,漸漸迴盪於琴館之內,帶起琴師的一片深思。
樊成雲並不會彈十絃琴。
他不過是隨性撫弄琴絃,讓它們發出悅耳聲響。
不一會兒,室內琴聲慢慢消失,歸於平靜。
樊成雲嘆息一聲,稍稍側身,就能抹響旁邊那張坐愁。
坐愁是張九絃琴。
九根絲絃清泠冷冽,琴身取自老杉木,絕佳良才斫制而成。
費了林望歸不少功夫。
自古伏羲作琴,舜帝定為五絃,增一弦為文,又增一弦為武,古琴本該是七絃。
可宋太宗又增兩弦君、臣,變為九絃琴
君、臣、文、武、禮、樂、正、民、心,弦弦有意,音音動人。
樊成雲就是用這張坐愁,登上法國的音樂舞臺,得了個千古遺音的名頭。
然而,他根本不會彈奏九絃琴。
只不過是學了大名鼎鼎的朱文濟,以九弦之中的七絃,奏響一曲《風入松》,故意要引得近在義大利的貝盧,知曉他樊成雲罷了。
九絃動七絃,仍是絕世佳音美名遠揚。
他記得,這琴絃上響徹的《高山》,獲得法國新聞爭先恐後的報道,彷彿真是什麼上古絕響,驚豔西方。
一連十天半月,他忙得只顧得上給林望歸發訊息,叫助理打電話給寧雪絮詢問林望歸的病情。
再回來,就是天人相隔,不復相見。
嗡!
一聲沉悶的響動,樊成雲也不愛彈它了。
坐愁坐愁,這琴沒取錯名字,更懂了蔡邕的古意。
要不然,他怎麼會坐在這兒隨手剔弦,就愁得頭髮都要白了。
樊成雲放下那張九絃琴,笑了笑,拿過了那張自己熟悉的七絃琴。
七絃幽居,盡是歡喜。
他記得,這琴是在樊林誕生的第一張琴。
那時樊成雲傾盡所有,抵押了別墅、古董,還欠了大把人情,才將這棟原屬於沈家的老宅院給買回來。
僻靜偏遠,離最近的市場採買也要開車幾十分鐘。
但是林望歸說,這裡好,人傑地靈,山清水秀,適合他練琴,也適合林望歸斫琴。
樊成雲掌心撫過深沉紅木的漆色,記憶裡卻是幽居淺色木坯的模樣。
這不是什麼好木材,也不過是林望歸拿來練手的琴罷了,卻是他最喜歡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