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休息。
畢竟身體比音樂會更重要,他不希望厲勁秋出事。
然而,鍾應一聲秋哥,厲勁秋已經精神上好了許多。
他勾起笑意,語氣不屑,才三杯酒,小事情。你準備好了嗎?
嗯。鍾應眼睛發光。
他拿到了楚氏樂器行那把雌蕊琵琶,如今兩把木蘭琵琶做好了除錯,就等著音樂會開始。
雖然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琵琶演奏者和我合奏,但是,能夠讓它們在同一首樂曲裡,一起紀念楚書銘先生,我已經很高興了。
厲勁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是最合適的琵琶演奏者,我相信,無論是楚書銘還是鄭婉清,都會因為你撥響了這兩把琵琶,而感到欣慰和驕傲。
作曲家的安慰,著實穩定了鍾應忐忑的心。
他們排練的時候,鍾應用的是雄蕊琵琶的南琶指法,與藝術樂團和維也納之春配合。
等到正式演出,他卻要冒一個險。
他想在這首《凝視星空,同舟共濟》,演繹兩把木蘭琵琶。
它們音色有別,指法迥異,本該同時奏響,才能互相彌補缺憾,相輔相成。
可是,鍾應只有一個人,依然想要表達出寄託於木蘭琵琶上的不同哀思。
雌蕊琵琶,是留在奧地利等待了一輩子的鄭婉清和楚芝雅,她們凝望著同一片星空,期待著失散的親人團聚。
雄蕊琵琶,是集中營裡的患難與共、堅定信念的楚書銘和邁德維茨,他們身處同一艘木舟,喚醒了寒冷冬夜的暖春。
音樂廳燈光漸暗,音樂會的主持在慢慢的宣讀紀念稿。
奧地利最偉大的藝術樂團和維也納之春走上舞臺。
而鍾應,抱著那把沉寂了多年的雌蕊琵琶,感受到無比熱切又凝重的視線。
觀眾席坐滿了聆聽者。
鍾應又似乎見到了許多逝去的亡魂,盤旋在音樂廳上空,睜開了眼睛。
他等待著指揮揚起手腕,等待著號手吹響前奏。
指尖一勾,便是一曲曾在集中營的夜晚,無聲演奏的大地回春。
鍾應黑髮黑眼, 懷抱琵琶,垂眸專注於指尖絃動。
他一身淺白亞麻對襟唐裝,本該突兀於西方音樂廳, 又因為手指拂彈出的韻律,與整個樂團莊嚴肅穆的黑白色和諧的融為一體。
音樂廳迴盪著琵琶獨特的清泠聲響。
誕生於遙遠東方的陌生樂器,奏響了奧地利人熟悉的感傷。
那是對戰爭深沉的思考,對死難者悲傷的懷念。
他們的眼睛見到的是曲頸四弦梨形的琵琶, 聽見的卻是修長手指觸動絲絃喚醒的靈魂,在廣袤星空俯視大地,訴說著一段不該被忘記的屠殺。
鍾應彈奏出連續均勻的半輪絃音, 如炮火擊碎了城鎮的安寧。
小提琴隨之低沉的蕩起小調,綿延不絕的聲音彷彿呼喚, 呼喚著永遠無法停止的侵襲。
來自東方與西方的樂器,突破了地域與時空的隔閡,重現了一段哀傷歷史。
他們能聽見冰冷的槍、納粹的笑, 能見到鵝毛紛飛的大雪、倒在雪地的逝者, 還有星空沉默的凝視。
音樂從不會開口說很久很久以前。
可是那一段樂曲,每一個音符都在講述
很久很久以前, 一些脆弱又無辜的生命, 在強大而殘忍的屠殺之中,失去了聲音。
鍾應懷抱的琵琶, 彷如在替那些無法發聲的逝者發出聲音。
他指尖輪轉, 快速滾搖出急切的長音, 夾雜著呼吸般短促的間隙,像極了逃難者紛亂的腳步。
他們身後是劊子手的追捕, 身前是迷茫廣闊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