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戈。”
岑戈置若罔聞地勾過鞋櫃上方的車鑰匙,掌心握上大門的門把手。
江白鷺腦海中一片空白,有那麼一瞬間,他的眼睛裡甚至捕捉不到任何焦點,耳朵裡卻仍舊將自己驟然抬高的聲音聽得真切:“克里斯,你他媽給我站住!”
岑戈推門的那隻手下意識地停頓了一秒。然而僅僅是這一秒,卻也完全足夠他將江白鷺情急之下吐出來的英文完整地收入大腦中的資訊處理中心——
他聽懂了江白鷺話裡的意思,也聽出來江白鷺對自己的陌生稱呼。
很多時候,硬下心腸需要用長長久久的時間來進行鋪墊。而往往,心軟只需要一個瞬間。
就在江白鷺的聲音落入耳廓裡的那個瞬間,岑戈清晰地聽見,自己心底有什麼東西,發出瞭如同破冰一般輕輕碎開的聲響。他無不煩躁而又惱怒地意識到,他心軟了。
岑戈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來,視線卻在掃過江白鷺微微發紅的眼尾時,明顯地頓住了。所有滑到唇邊意圖在下一秒反唇相譏的話語統統煙消雲散,岑戈極為剋制地繃住下顎,無意識地維持自己面上的漠然。
江白鷺被他突如其來的回身弄得措手不及,他愣愣地眨了一下眼睛,終於似回過神來般,飛快地抬起手來抹了一下眼角。
下一秒,他面色恢復如常,開口時嗓音卻仍舊暗啞:“你說得沒錯,我的的確確是對我的前男友舊情難忘。你也說得很對,我有時候看著你,腦子裡的的確確想的卻是我的前男友。”
岑戈眸中怒意沸騰地盯著他,臉上的溫度再度直降入零點以下。
“但是……”江白鷺輕聲喃喃道。
“但是,”他目光如炬地抬起臉來,似是平平直述又似是咬牙控訴,“我那該死的前男友,他的父親是中國人,他的母親是美國人。他是中美混血,他的瞳孔顏色是漂亮的琥珀色,髮色卻是和我一樣的黑色。”
“他的父親在中國家大業大,他的母親去世前是美國名望平平的小提琴曲演奏家,所以他喜歡聽小提琴曲,還總是笑我聽流行歌俗不可耐。”
“他背上的紋身是一隻藍色的海鯨,圖案是我挑的,他曾經百般嫌棄海鯨過於娘炮,卻在我生日那天把那隻海鯨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了我。”
“他的母親在去世以前留給他一枚戒指,讓他送給他未來的女朋友,最後他送給了我。”
“他知道我不會打架,因為他曾經和我打過一架。關於我小名的具體來由,我只告訴過他一個人。我曾在他生日時送過他一塊銀色手錶,我還送過他一件深褐色的情侶衛衣。”
“他喜歡吃西餐,不喜歡吃中餐。他在和我談戀愛以前,一直堅信不疑地以為自己是直男。”
江白鷺最後停頓一秒,瞳孔裡如有瀲灩水波晃盪而過,似嘆息似難過,“他離開的那一天,是兩年前的三月十三號。”
岑戈神色怔怔地望向他。
直到此時此刻,埋在男人體內的那根引線終於被徹頭徹尾地拔起來。江白鷺緊緊拽住那根線的線頭,將許許多多系線上上的過往一一數過去。
從線的這一段到線的另一端。
男人腦海裡浮現出許多過往的記憶來。當時經歷不疑有他,此時回頭去追溯,才漸漸察覺出來。
譬如江白鷺第一次見到他時大過常人的驚異程度。
譬如江白鷺輕鳶翦掠般留在他背後紋身上的帶著嘴唇溫度的吻。
譬如江白鷺打量他擱在床頭的手錶時的流連神色。
譬如江白鷺擔心被他看見手機鎖屏照片時露出的謹小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