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二哥洗完衣服進來,豆大火苗的煤油燈掛在東間門框上,這樣能照亮幾個屋子。
桌上還給他留了兩筷子涼拌菜,還有一碟子鹹菜、香椿芽。
陸二哥也不吭聲,坐下悶頭就吃,足足吃了六個窩頭才停下來。
陸老爹:「老二,你多吃,吃飽。」
老二老三從小飯量就大,還不挑食,嫂子做的豬食都吃得噴香。
陸二哥聲音低沉帶著低音炮兒,「爹,我吃飽了。」
他知道爹孃因為三弟的事兒難受,他也非常難受,想出言安慰二老,但是總覺得有什麼堵住嘴邊讓他不好意思開口。
鄉下人不擅長表達感情,不只是不表達愛,有時候安慰也不會表達,翻來覆去就是你想開,你怎麼的,安慰還不如不安慰。
陸二哥尤其不會表達,有話想說卻說不出口,不好意思,感覺肉麻、羞恥,腳指頭扣地。
他也贊同爹孃不見屍骨不辦喪事,總覺得三弟說不定哪天就回來了。
他坐了半天,想跟爹孃說句安慰的話卻最終什麼也說不出,就默默地陪坐。
方荻花:「吃飽了就回去吧。」
別坐這裡費油。
一年就那麼兩斤煤油,捨不得隨便浪費。
陸二哥站起來,欲言又止,然後默默地走了,他個子高大,房門低矮,心裡想事兒忘記低頭,「砰」一下撞上。
陸老爹哎一聲,「小心呀。」
方荻花卻罵道:「個憨貨,自家門還能撞頭。」
她平時也不會罵的,最近心情不好,嘴上說我兒不見屍骨就沒事兒,心裡卻是壓著悲痛,悲痛又化成火氣,總覺得老天爺不開眼,我老婆子年紀這麼大都還沒死怎麼就給我三兒死了?
真是不講理!
老兩口也不出去納涼,本身心裡就拔涼拔涼的,乾脆上炕放蚊帳躺著睡覺。
睡是睡不著的,自從陸紹棠的訊息傳回來,老兩口就成宿成宿睡不著,經常天矇矇亮才迷瞪一覺。
這剛睡著又好像看到三兒回來了,要麼就夢到三兒渾身是血喊疼喊爹孃。
老兩口這心呀,就死疼死疼的。
聽著孩子們回來,好像摸了十幾個知了猴兒,還說紅紅摸到蛇嚇得嗷嗷哭慘了,虎子卻是亂跑掉進路邊深溝裡還被大人打了一頓。
聽著林姝接倆孩子洗腳,兒媳婦聲音甜軟,哄孩子很有一套,她聲音舒展放鬆不像以前蚊子哼哼一樣不敢大聲,這會兒她聲音裡甚至帶著笑。
陸老爹想著二媳婦說老三家的被鬼附身什麼的,忍不住又多想。
這人老了本身就迷信,更何況從戰亂年代過來的,見得多由不得人不信,哪怕讀書有文化的陸老爹也如此。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三兒的魂兒回來了?捨不得媳婦兒和孩子,附在媳婦兒身上?
那可不行,這不是禍害人家麼?
他又想不會的,三兒沒死呢,魂兒怎麼會回來?
興許是兒媳婦想開了,以後會改嫁,所以不難受了。
林姝睡夢中聽見有人在哭,她以為是孩子做噩夢,半睡半醒地伸手拍拍姐弟倆。
姐弟倆睡得很香,並沒有發出什麼聲音。
林姝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
什麼聲音?
哭聲並不大,不仔細都聽不清,低低的彷彿被什麼壓抑著,間或透出一聲抽泣。
是……方荻花在哭?
林姝:「???」
她沒想到方荻花人高馬大一副潑辣彪悍的模樣,竟然也會這樣壓抑憋屈地哭泣。
陸紹棠的訊息傳回來的時候,方荻花枯坐半天,最後說「不見屍骨不做真」,然後就吆喝家裡人都該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