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瘦的手臂緩緩垂落,隨之而來的是晶瑩剔透的淚珠,一顆一顆滴滴答答往下砸,緊接著如斷了線的珠簾,一行行落了下來,最後更是如洶湧而來的潮水,開了閘似的,奔騰傾瀉而下。
崔沁將臉埋在掌心,哭得撕心裂肺,寸斷甘腸。
自從昨夜等他到天荒地老,聽著他要將裴音牌位入祠堂,拿著和離書去書房找他蓋印一直到給老太太磕頭,再被崔家給趕出門來,她始終都不曾落淚。
但此時此刻,真正放棄這顆簪子,就如放棄這麼多年對他所有的感情和信念,生生將那束唯一照亮過她的光芒,從心尖剝離。
彷彿這半生都白過了,只餘滿腔的荒涼。
傍晚,霞光萬丈,將燕雀山腰的層層暮靄給拂開,疏木斜暉,層林盡染。
主僕二人當了七千兩銀票在身,尋了一個檔口租下一間兩進的院落。
車夫將她們送至庭院,幫著卸下那兩箱子書物便離開。
尋常不可能這麼快租得到院落,崔沁也只是讓雲碧去檔口打聽,哪知道運氣剛剛好,便碰上這麼一間宅子,宅院被收拾得還算乾淨,屋內擺設也極為簡單,很得崔沁喜歡。
燕雀山是城內少有的一處風景,山雖不高,卻是風景如畫。
崔沁租的這宅子便在附近,正好這一月也好好散心,且先修整,慢慢籌劃出路。
崔沁昨夜一宿沒睡,便先挨在正房小塌休憩,雲碧打外面去買些鍋碗瓢盆及稻米,打算晚上先煮些粥食給崔沁。
哪知道出去不到片刻,崔沁便聽著雲碧扯著嗓子回來了。
「姑娘,姑娘,奴婢從大街上撿了兩個人回來。」
崔沁披著外衫出堂屋,瞧見一穿著破敗,滿臉樸實笑容的老嬤嬤,拉扯著一個明眸皓齒的小丫頭,忐忑站在雲碧身旁,望見她時,眼底閃過不加掩飾的驚艷。
只見那嬤嬤大約是五十上下年紀,髮鬢略有些花白,瞧著眉眼和善,是個極為幹練的婆子,那小丫頭更是長得水靈靈的,乖巧可愛,很是投崔沁的眼緣。
「怎麼回事?」她亭亭玉立在廊下,俏如支荷,淺笑問著,廊燈下,她臉色依然白的厲害,瞧著有幾分弱不禁風。
雲碧上前攙扶著她,跟她說了宋婆子的來歷,原來是上京投靠親友不成,流落在大街上的窮苦人。
崔沁暗道自己如今是一葉浮萍,不如收留了祖孫倆,更何況此間剛住下來,也需要人手,便是一口答應,當自家人處。
宋婆子和小丫頭感激不盡,連忙跪下磕頭。
磕完頭,便見那宋婆子安排孫女去燒水,自個兒掄起袖子去打掃屋舍庭院,彷彿恨不得立即表現一遭,好叫崔沁曉得她得用,崔沁笑著朝雲碧擺擺手,讓她趕緊去上街採購,回了屋內休息。
兩刻鐘後,雲碧張羅著一車子東西回來,一屋子人熱熱鬧鬧煮飯做菜,炊煙裊裊,院落裡漸漸有了煙火氣息。
深夜,犀水閣西次間只點了一盞燈,映在慕月笙明眸深處,漾出幾絲亮芒。
桌案上擺滿了摺子,他攤開最上面那一道,看了半晌,竟是沒瞧進去一個字眼。
最後呆坐在案前,凝望那一方燈火出神。
今日他去了一遭太傅府,席間裴大老爺問他裴音牌位入祠堂之事,被他明確拒絕了。
她大概會不高興吧。
慕月笙心裡這樣想。
昨夜種種浮現眼前,他腦子裡跟炸開似的,有那麼一瞬間,他恨自己為何不強行離開,堵住她的話頭。
今日親眼目送她車馬遠去,宛如在心間挖去了一塊肉,起先還不覺著疼,到了晚間,傷口便澀澀泛紅,牽扯著五臟六腑,疼得厲害。
葛俊在這個時候躬身入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