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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敏之把東西放在書桌,拉開百葉窗簾,房間霎時亮堂起來。
他伸手推窗,老式的四扇玻璃窗,木頭邊框的油漆已經斑駁,窗戶外縱橫封著幾道生鏽的細鐵絲,冬日的暖陽照進來,金色宣紙一般鋪在書桌上,滑落在老舊的地板上,灰塵隨著微風在光亮裡慢悠悠遊動。
他示意她在椅子上坐,桌上有幾個黃燦燦的砂糖橘,廖敏之遞給她一個,自己也撿了一個,坐在書桌對面一張靠牆的小凳上。
那張凳子很小,很矮,像是廖可可的小凳,他身姿很低,抬頭卻正好能對上她的視線。
賀蘭訣老老實實坐在椅子上,書桌上還攤著張做到一半的英語試卷,助聽器也擱在桌上——廖敏之沒戴助聽器,他坐在椅子上,身體浸在陽光裡,蒼白的臉頰卻匿於暗處,手裡捏著砂糖橘,目光漫無目的,沉默又隱忍。
“你還好嗎?”
“好。”
“感冒很嚴重嗎?”
她看得出來,他有點兒憔悴和疲倦,勉強提起精神,壓抑著脾氣應付她。
“不嚴重。”
“顧超說,你有很嚴重的耳鳴。”
“還好。”
“你的耳鳴……是一種什麼聲音?蚊子嗡嗡聲,還是咔嗒聲,還是蟬鳴的那種?”
來之前,她搜了一下耳鳴的症狀,想知道他經歷的是什麼。
他目光凝住,看著她:“我不知道。”
賀蘭訣愣了下。
“很多聲音我沒聽過。高頻持續性耳鳴,應該就是,蟬鳴聲。”他解釋,“夏天的蟬鳴。”
讓夏蟬在耳邊喊上一個小時,人都會抓狂,在耳朵裡持續喊上一整天,誰都會崩潰。
賀蘭訣緊緊抿唇,聲音低落下去:“對不起。”
“跟你沒關係。”他淡聲回。
兩人靜默了很久。
其實並不靜默。
門窗都開著。窗外就是一條巷子,遠處有來往車輛按喇叭駛過的動靜,近處有周邊小孩笑鬧奔跑、玩摔炮的聲音,加上客廳的電視聲和遊戲音效。
這屋子真的很吵。
他們就在這嘈雜的聲音裡彼此沉默著。
廖敏之剝開了手裡的小橘子,砂糖橘顏色鮮豔,剝起來也很容易,他用指甲把橘皮破開,略酸的果香飄散,露出飽滿小巧的橘瓣,仔細捻去附著的白絲,指尖略微用力,橘瓣打散,再捻一瓣噙在齒間,唇舌一點力道,果肉清甜涼爽。
“廖敏之,你能聽見這些聲音嗎?”她小聲問,“外面有十幾種聲音,你一個都聽不見嗎?”
“我左耳100,右耳112,這世界99的聲音,我都聽不見。”他慢聲回她,“小的時候,聽力更好一點,大概80,90左右,能聽見更多,汽車喇叭,爆竹,打雷。”
“現在帶著助聽器,還能聽見一點,只是剌激耳朵,不讓它報廢而已。”
分貝過百,極重度耳聾。
他們只知道他聽力不好,但不好到什麼程度,廖敏之從來沒說過,於是大家猜測,廖敏之話能說得很流利,多多少少能聽見一部分聲音。
賀蘭訣眼睛酸脹。
她無法感同身受他的狀況,但正因為如此她才更難過。
那天ktv前前後後發生的事情,她聽顧超說過了。
廖敏之說的很對。
期末成績和ktv那一場鬧劇,證明她就是愚蠢淺薄的。
還因此連累了他。
他看她眼睛發紅,淚憋在眼眶裡打轉,冷聲道,“你哭什麼?跟你又沒關係。”
賀蘭訣走到他面前,蹲下來,抱著自己的膝蓋:“對不起,我害得你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