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年沒心沒肺做了個鬼臉笑道:“能不喜歡嗎,看了這麼多年,越長越好看,總看不厭,當然喜歡。”
徐脂虎嘆息道:“只是喜歡嗎?”
徐鳳年頓時愣了愣,這個不是問題的問題,似乎從未深思過。
徐脂虎摸了摸弟弟眉頭,笑問道:“姐姐很好奇你會怕誰嗎?”
徐鳳年笑道:“當然,怕大姐你不開心,怕二姐生氣。”
徐脂虎搖了搖頭,認真說道:“姐不是說這個,是你真的怕,睡不著覺的那種人。”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怕京城那位,怕他覺著連借刀殺人都嫌麻煩,終於撕破臉親自舉刀殺人。”
徐脂虎嗯了一聲,深以為然。京城那位若是一般意義上的明君也就罷了,可事情並不簡單,勤政幾乎到了病態的境界,按理說這種畸形的勤懇理政行徑唯有出現在那些布衣出身的開國皇帝身上,但是那位登基繼位以來,治理天下的勁頭就跟一位畢生積蓄攢買了幾畝田地的老農一般,簡直就是兢兢業業不知疲倦,去年禮部便有一份可以管中窺豹的驚人記錄,元旦過後七天中,共計收到內外三省六部諸司奏札一千五百餘件、三千六百餘事!事實上這位九五至尊的御書房幾乎夜夜燈火通明到三更,以至於傳聞大太監韓貂寺不得不數次冒死直諫,懇求稍多雨露後宮。這位一次在宮中召見江南外戚,作詩一首,其中便笑言百官已睡朕未睡,百官未起朕已起。傳言此詩一出,朝廷再無人敢質疑首輔張鉅鹿的整頓吏治。這等雄才大略更是勤勉非凡的天子,哪位功勳權臣不怕?忠臣怕昏君,得勢權臣卻是最怕明君啊。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是比狡兔死走狗烹說得更光鮮溫淡一些罷了,但也道破所有玄機,有幾個舊臣不陪著舊君去地下繼續“盡忠”的?
徐鳳年繼續說道:“怕徐驍。”
徐脂虎訝異打趣道:“奇了怪了,天底下誰都可以怕北涼王,可你都會怕咱們老爹?”
徐鳳年喃喃道:“怕,怕徐驍老了。”
徐脂虎默然。
徐鳳年平靜道:“再就是怕陳芝豹反了。”
徐脂虎點頭,這個答案在情理之中。陳芝豹既有將將大才,也有將兵中才,除了資歷,當真是不輸北涼王徐驍半分,否則也撈不到戰仙和小人屠的兩個綽號。如果是論對敵的手段陰狠,更勝過徐驍。這樣的梟雄,做朋友無疑是幸事,做敵人,則是莫大的不幸。西壘壁前,姜兵聖目睹妻兒被活活拖死而嘴角滲血的一幕,雖不見於任何正史野史,但春秋落幕以後的所有當局者,都心有餘悸。上陰學宮曾有兵學執牛耳者坦言,給陳芝豹和碩果僅存的兵法大家顧劍棠各自十萬兵馬,勝負在五五分,但給三十萬甲士以後,卻是陳芝豹穩操勝券,當然這是不考慮戰場以外的前提下,但足以證明陳芝豹的可怕。朝廷不敢過度彈壓徐驍,裡頭未嘗沒有生怕陳芝豹藉著理由舉旗造反的原因,需知京城那一位對白衣戰仙可是神往已久。
徐鳳年突然笑了笑,眯眼柔聲道:“最後就是怕老黃了。”
徐脂虎徹底懵了,一臉疑惑。
徐鳳年微笑道:“跟他一起遊歷時,整天提心吊膽,生怕他死了,沒了老黃,我哪裡走得下來六千里,六百里就累死餓死無聊死了。”
徐鳳年望著大姐徐脂虎,說道:“六千里都熬過來了,老黃沒死我沒死,都沒死,可老黃怎麼到頭來就跑去那狗屁武帝城死了?”
徐脂虎自然給不出答案。
徐鳳年抬起頭說道:“死在西蜀也好啊,好歹是故鄉。”
徐脂虎哭了。
徐鳳年啞然失笑,幫忙擦去淚水,“姐你哭什麼,當年老黃給你餵馬,你每次見著這缺門牙的老傢伙,可都沒好臉色。”
徐脂虎瞪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