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去開啟一隻豎格通風的楠木箱櫃,拿起一隻黑布籠罩的竹編鳥籠,扯去布料,竹籠站立有一隻頂笠鴿,眼珠如綠水,故而又名綠滴水,是短程信鴿裡的一流品種,尤其是五百里路程以內傳信,爆發力堪稱第一,快捷過鷹隼,用絲線綁好輕質竹管筆帽,在夜幕中朝窗外丟出這只不起眼的綠滴水。
杜青樓放出信鴿以後,到樓下拿出一壺酒,坐在一條水楠木椅上,在桌前自飲自斟,一隻手下意識撫摸著楠木椅柄。沈門草堂不鍾情紫檀黃楊和紅酸枝那幾種北莽皇木,唯獨嗜好收藏巨木楨楠做裝飾,楠木是中原地區江南四大名木之首,自古以來便有楠香壽人的說法,草堂內沈氏嫡系大多用上尤為珍貴的金絲楨楠,如杜青樓一流不打緊的清客散人,就只能逐次降低一等,用黃芯楠做傢俱擺設,也算有些紋美木紫生清香的派頭,對於刀口舔血的武林人士來說,有這麼一張椅子坐在屁股底下,不愁衣食不缺娘們,實在是沒啥好抱怨的了。
可惜杜青樓不是尋常江湖莽夫,他是北莽朱魍的一位捕蜓郎。與眾多同僚滲入江湖各大宗門一樣,他受命潛伏在沈門草堂,事無鉅細,都要飛鴿傳信據實稟報,往常是一旬一次,遇到緊急狀況,可以酌情處理。至於情報的過濾篩選,不需要他一個小小捕蜓郎操心。杜青樓自認身份隱蔽,並未被草堂識破,退一萬步說,就算那幾只沈氏老狐狸看穿,又敢如何?把自己驅逐下山?給沈門草廬熊心豹膽都不敢,這等於向朱魍叫板,撕破了臉皮,長樂峰草堂的安樂也就到頭了。
杜青樓心情漸好,喝酒也就愈發喝出滋味,舌尖悠悠回著餘味,瞳孔驀地劇烈收縮,杜青樓站起身,朗聲問道:“何人造訪?”
無人應答,拴緊的房門門栓被某種鋒銳割斷,然後輕輕推開,杜青樓一腳踢去楠木椅,一襲錦衣腴美如蝴蝶飛入,不見如何動作,椅子悄然落地,房門也掩上,杜青樓貼靠向一根樑柱,正要抽出袖劍,抬頭只見兩抹華麗衣袖旋柱飄動。
好似一叢錦簇芙蓉,繞樑而開。
下一刻他便被人掐住脖子,這讓杜青樓泛起悔恨,捕蜓郎按照朱魍內部“密律”,舌下含有一枚秘製毒膽,行蹤一經暴露,便要自盡,只不過杜青樓絕不認為草堂有人會殺自己,最近兩年也就懈怠下來,進入這張蛛網以後,沒聽說過形勢被迫咬毒自盡的同僚,倒是隻聽說過有一個酗酒過度誤殺自己的可憐蟲。杜青樓馬上就知道有多蠢了,來者不光是掐住他脖子,另外一隻手幾乎同時就斬斷了他四肢經脈,便是鬆手,他也只能像一灘爛泥倒在地上,動彈不得。這等手法,嫻熟得好像巧婦下廚切菜。
偏偏眼前女子,是這般的尤物動人!
最為驚心動魄的是,她異常猩紅醒目的嘴唇,自知必死無疑的杜青樓恍惚間只想知道是什麼胭脂,令她狐媚之餘如此冷豔。
她輕聲笑道:“你送給三百里外雄雞鎮另外一名捉蝶孃的密信,我截下了。”
只能艱難發出沙啞聲音的杜青樓問道:“你是誰?”
她本來不想回答,沒來由眯起眼兒媚如月牙兒,嬌聲笑道:“是你失散多年的老孃,這個答案美不美?”
陰溝裡翻船的杜青樓差點被這句話憋屈得吐血。出身朱魍,就意味著他並不貪生怕死,甚至連那嚴刑拷打都視作兒戲,只不過身陷死地,而且毫無還手之力,關鍵兇手還是這樣一位年輕女子,跟千年修成人形的狐狸精似的,讓杜青樓有些茫然,兇狠都兇狠不起來,至於江湖上盛傳的所謂砍頭不過碗大的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更是說不出口,太傻了。杜青樓死死盯住這名殺手,只知道她是單身上山,是敦煌城的使者,這些訊息都寫在那封信上,因為白日放飛信鴿太過扎眼,小心起見,杜青樓一般都在子時左右傳遞密信,方才還在慶幸遞傳訊息晚些有晚些的裨益,這不就趕早不如趕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