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此人的衣著暫且不提,他頭上竟戴著眉勒,也就是抹額。這要麼是身份的象徵(比如說道士就多戴眉勒),要麼就是一種裝飾(紅樓中的賈寶玉也戴這個),但這人既不是道士,又落魄得不像是喜歡戴裝飾品的。
這人見柯祺出現在了門口,起身對著柯祺行了一禮。他知道自己必須要認柯祺為主。
老師的地位應該高於學生。但這人並不是來做老師的。儘管他確實能教柯祺很多東西。
“……小人半生流離,愧對祖宗給的姓氏,只父母給的名字不能棄,主子便稱呼我為季達吧。”季達最後說。姓氏被他自己瞞了,“季達”應只是他的名字。從這個名字來看,他在家時應該排行
俗話說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此時人對於姓名的重視遠超於後世,季達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樣的事讓他覺得愧對了祖先, 以至於無法坦然地把姓氏說出來?那一定是件很大的事,是件讓家族蒙羞的事, 而且還是一件不論過去了多久都無法被隱瞞的事。也就是說, 季達身上還留著某一樣罪證。
季達看上去有四十多了, 但也有可能是因為過多的困苦讓他顯得年齡大了些。不過, 他有一雙未曾渾濁的眼睛,這眼似乎能看透人心。柯祺的視線飛快從季達額頭上掠過,最後落在了季達的手上。
也許這雙手曾拿過宣城筆,潑墨間盡是世家子的寫意風流;也許這雙手曾執過琉璃盞, 酒香中都是春日中的鶯歌燕舞;也許這雙手曾彈過繞樑琴,那時不懂別離, 卻為一首《陽關》強說了多少愁!
然而此刻落在柯祺眼中的卻是一雙飽經了風霜的手。
就如一塊因為過度缺水而龜裂的樹皮, 季達手上的面板非常粗糙且關節腫大,已經毫無美感。他一定常年從事艱苦的體力勞動,否則他的手不可能變成這樣。但這人卻又是謝大為柯祺找來的老師。
所以,季達肯定有著非常好的出身, 只是天有不測風雲, 現在的他已經一無所有了。僅僅是家道中落都不會讓季達變成現在這樣,他一定是被迫從事體力勞動, 也就是說他一定被當成犯人流放過。
抹額可以遮擋一些東西。若有人受了墨刑,那麼他的身體某一部位上就會被刺上字,並且塗上顏料, 於是這字就成為了永久性的記號。犯人大都在臂、面、額上刺字,季達應該是額頭上受了墨刑。
柯祺很剋制地沒有再去注意季達的額頭,他趕緊扶上季達的胳膊,把自己的姿態擺得很低,態度十分恭謹地說:“您是謝大哥為我請來的先生,我是您的學生。若我天資不夠,還請先生多為照顧。”
不管季達是什麼來歷,柯祺都很乾脆地認下了這個老師。
如果這是在法制逐漸健全的後世,柯祺或許不會如此尊敬一位犯人,因為他們大都罪有應得,冤假錯案是極為少數的。可在這個有事能被株連九族的時代,很多犯人或許真就是清白的,並不能把所有犯人都歸為一類。別的都不說,今上剛登基時,就殺了不少前朝忠臣,亦有不少世家被舉族流放。
既然謝大把季達請了過來,就說明謝大肯定了季達的人品和才華。
柯祺不覺得謝大會害他。因為此時的柯祺和謝瑾華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再說,季達此時的身份應該是合法了的。在去年年初時,太子終於有了兒子,還是從太子妃肚子裡出來的正經嫡出。根據柯祺的猜測,太子的精子成活率大概不高,所以成婚十多年,之前只有一個病怏怏的庶女。見太子終於有了兒子,皇上喜悅之下就大赦了天下。季達應該藉機把身份洗白過了。
不過,政治犯一般不在“大赦”的範圍內。所以,要麼季達不是政治犯,要麼他格外有本事。
季達的姿態卻擺得比柯祺更低,道:“不敢。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