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無慾、無掛無礙,他住在罕有人至的高山之巔,下到塵世間,連模樣都不願意讓人看見,他是半仙之體,本就跟凡夫俗子隔了一層。
這樣的人,談什麼悲憫。
就像此刻,庭院裡屍骸遍地,裡面是他的後世門徒,還有他曾經當做寶貝養在山裡的親徒。
可即便這樣,他看過去也只是微垂了眼眸而已,連難過都不會有。
有什麼值得後人惦念的呢?
確實只該不得好死……
雖然這麼想著,當謝問轉眸看回來時,張岱還是下意識變得緊繃起來,頸側青筋畢露,那是一種不可抑制的畏懼。
“你剛剛說什麼。”謝問的眸光從他身上掃量而過,看到了他關節扭轉的手腳,“變成人物?”
那目光其實不含什麼。聽在張岱耳裡,卻像是最鋒利的刀貼著他的臉,用寒刃給了他幾巴掌。
張岱臉色猝然變了,漲得青紫,眼裡癲狂的意味又濃重許多。
他充血的眼珠一轉不轉地盯著謝問,咬著牙嘶聲說:“我這樣……我這樣又是誰害的呢?我本可以善始善終,一輩子當個規規矩矩的山下外徒,入籠出籠,穿巷過市,我有那麼多想做的事,那麼多想渡的人,如果可以好好過完那一輩子,好好入輪迴,誰又想變成這副模樣?!”
謝問:“你覺得是誰害的?”
這一句反問,讓張岱的氣息猛地急促起來。他嗬嗬喘了幾口氣,哽了好一會兒沒能答話。許久才厲聲道:“因為你不肯救我!”
“你不肯救我……”張岱喉嚨裡滾了一下,“我請你救我,但你想都沒想就遣我走了。我——”
我想求你,想給你磕頭。
你卻招來長風抵著我的膝蓋,連求的資格和餘地都不曾給我……
張岱最終也沒能說出這麼卑微的話:“——我明明救了人,憑什麼?憑什麼是這種下場?!”
他明明救了松雲山下的人,卻落了個天譴加身。他帶著滿身孽債世世不得好死的印記,去求這個人幫忙。卻只得來一句“既然做了就受著,債還清了,自然就解了。”
他後來所有的苟延殘喘與掙扎,所做的那些危險、瘋狂又荒唐的事情,一切一切的源頭,都是這句話。
謝問聽了這句話,垂眸看著他說:“那我也替柳莊那些人問一句憑什麼,憑什麼他們該是那種下場?”
“那是情急。”張岱說,“那是情急之下我踏錯一步而已。”
謝問卻搖了一下頭。
他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目光掃過張岱赤紅色的眼珠,沒了開口的意思。
張岱心裡的不甘和憤怒卻更甚了。
他生平最厭惡的就是這種目光和這種神情,彷彿對著他就無話可說,不屑於多講一個字。
這幾乎戳到了他最深、最不可言說的痛處。
他不過是不服命而已。
他生於微末,尚未記事就成了村頭田埂上無人要的棄子,沒有爹孃無名無姓。松雲山下那個村子多姓張,他被一個鐵匠撿拾回去,給間茅屋、給口吃的,就算個人了。都說這是恩,他也認了。但他不覺得自己算個人,他連個好好的名字都沒有,喚起來跟叫貓叫狗叫那些牲畜沒什麼兩樣,怎麼算是人?
後來他聽說山上有個神仙客,常給村裡佈施,護著一方兇吉。一些無家可歸、無路可去的可憐兒留在山腳,就能算那個仙客的外徒,可以跟著學一些本事。
於是他成了眾多外徒中的一個,給自己改了名字叫張岱。岱,群山之宗。
他比誰都勤勉、比誰都用力,學得不夠甚至會拉上另一個叫張齊的友伴,偷偷摸上山間去。他哄著山上那些所謂的親徒,削尖了腦袋,就為了多學一些、多懂一些,興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