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他擱下最後一枚圓石時,平地狂風乍起,黑霧卷裹成團,在圓石上方轉成了一道巨大旋渦。
那是他重開的通往柳莊的門。
門開好的瞬間,無數於汙穢深處爬出的惠姑驟然止住動作。它們僵化在旋渦面前,許久之後開始震顫不休。
它們扭曲著脖子和肢體,彷彿靈魂在與軀殼拉扯不休。
它們身形可怖,慘白的面容卻帶著悲相。既可怕,又可憐,嗚咽不息。
謝問又朝陣石間的某一處曲指叩了一下。
風頃刻間變得更為猛烈,那些惠姑被刮掃得潰不成軍,終於一陣巨顫。放出了體內吞食的靈相。
就見無數蒼白人影探出身來,爭先恐後地朝那道通往柳莊的旋渦湧去。
張婉沒說錯,他們離家太久,早已迫不及待。
那些人不斷離開,整個籠都開始動盪不安。這片土地彷彿生了千百隻無形的手,試圖把那些要回柳莊的人強拽下來,這大概是當年改換命數的遺效。
有一部分人影湧到一半,忽然停滯不前,在風裡瘋狂掙扎。
他們發出尖嘯的瞬間,聞時依然張開十指,又猛地扣上。無數道傀線如利劍般直射八方,它們貼地而行,像最鋒利的刀刃,斬斷了所有攥住人影的力量,
頃刻之間,人影重獲自由。
他們海潮般奔赴進旋渦。從此落葉歸根,再不用徘徊別鄉。
最後一個人影離開的時候,這個存續了千年的大籠終於瓦解。所有景象都在飛速遠去,所有聲音都開始變得模糊。
張婉也隨之淡化成霧。
臨到消散前,她忽然問了謝問一句:“除了柳莊那次,我是不是還在別處見過你?在另外幾世,在另一些地方。”
謝問道:“見過。”
張婉看著他,又說:“也見過其他人吧。”
比如錢塘謝府上上下下百餘口。
謝問依然道:“見過。”
張婉輕聲問:“你是……每一世都去送我們嗎?”
謝問靜了片刻,笑了笑說:“不是,偶然遇見。”
他常會在世間某處碰到像張婉一樣的故人,他們早已換了模樣、有著新的身份、新的家人。不論曾經有多麼轟轟烈烈的愛恨與牽掛,一場輪迴之下,都會變成塵封過往,再不會被誰記起。
即便想起來,也已經隔了太多,物是人非、佳音難續。
於他們而言,他是偶爾途經的陌生過客,有些只是看他一眼,有些會覺得面善,同他談聊兩句。而後又會奔赴進他們各自的生活裡,與他再無交集。
他並不執泥於此,只是會在那些故人身後稍留片刻,倚樹送行。看著他們走到路頭,拐一個彎消失不見,便會笑一下,然後離開。
張婉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說,但最終只是問了一句:“如果下一世再碰見,還會送我們麼。”
謝問說:“會,我送很多人。”
“好。”張婉點了一下頭。
過了很久,她也微紅著眼睛衝謝問笑了一下,最後一句話湮沒在了霧裡。
但聞時聽見了,他聽見張婉溫聲說:“別再像當初籠裡一樣孑然一身了。”
她消散的時候,那抹霧氣映出了一道身影,也許是她內心不捨所留下的最後一次投照。
那是一個倚著朱欄同人聊笑的人,未及弱冠,意氣風雅、芝蘭玉樹。
那道影子轉瞬而逝,跟籠裡的長林野草一道,消失在了濃霧裡,再無痕跡。
聞時怔怔地盯著那處,忽然感覺心臟被人重重掐了一下,生出一股難以抑制的難過來。
他轉頭看向謝問,低聲說:“你解的第一個籠是你自己麼。”
謝問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