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我,很認真而鄭重地道:“如今擺在我們面前的,是兩條路。迎合陛下,便可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甚至取蘇宗哲而代之;迴歸本心......”
他頓了頓,望著四周,“你、我、你的孃親,以及當下的所有享樂與榮耀,這一切,都將重新化作虛無。”
聽了這話,我只感覺心都快要跳出了胸腔。
過了半晌,才澀聲開口,“如此大事,父親決斷即可,兒子豈敢妄言。但不論父親如何決斷,兒子都將支援,並且......”
我也停頓了一下,帶著幾分複雜的心緒,開口說出了那四個字,“無怨無悔。”
“哈哈哈哈!”
父親卻驀地大笑了幾聲,而後走到我的對面,凝視著我的眼睛,“為父幼失怙恃,吃百家飯而得苟活成人,僥天之倖,有了今日之家,你我父子便是一體,我秦家之未來亦當由你我接續而壯,所以,此事並非我一人之事,而是我秦家之事。何為秦家,你我父子,便是秦家!”
你我父子,便是秦家!
聽了這話,我先是胸口驀地一堵,接著便彷彿肩頭一沉。
以往的我,都是隨著父親的仕途浮沉,悽苦也好,榮耀也罷,半點不由身。
雖然其中也有年紀的原因,但在這一刻,我終於感受到了一個接班人的責任。
我想了許久,緩緩道:“陛下乃天地至尊,安能忤逆。”
父親看著我,在我心頭漸漸慌亂之時,展顏一笑,“你說得有理。”
又是半年之後,蘇宗哲辭相,陛下再三挽留不得,只好放行。
一年後,我家發生了兩件大事。
深得陛下信重的父親拜相,正式成為了百官之首,丞相之尊。
臥病大半年的母親沒有熬過那個冬天,在滿朝官員的弔唁中,風光大葬。
靈堂之上,我跪在母親的牌位前,聽著身後的腳步走近,知道那是送別了賓客的父親。
我緩緩抬起頭,看著他,“孩兒不打算參加科舉了。”
父親的眼皮幾乎是下意識地一抖,深深地看著我的眼睛,最終點了點頭。
屋外風雪交加,白幡飄搖,但死亡,卻往往意味著新生。
一個龐然大物的死,便會滋養出無數的野望。
而我們,將搶佔這個先機。
......
江水被寬大的船身分成兩股躁動的浪,甲板之上,一個站著的年輕人緩緩放下了手中的信紙,神色悵然。
一旁的椅子上,一個樣貌儒雅,氣質超然的中年人緩緩道:“有何感想?”
衣衫華貴的年輕人恭敬地站著,略微思索了片刻,“所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亦有可憫之處。若非時局如此,若非外力如斯,若有明君在上,興許這對相府父子,亦能成為一代賢臣。”
夏景昀不置可否地指著眼前的江水,帶著幾分感慨,緩緩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自取之也。”
一旁的年輕人眼中露出由衷的欽佩,“滄浪之水或清或濁,便有了天下人或竭誠盡忠,或和光同塵,所思所行,皆與世推移。父親的才情果然絕世,隨口一言都這麼準確又令人深思。”
夏景昀扭頭看了一眼這位繼承了夏家在官場勢力的兒子,眼中有幾分藏得很好的失望。
“若是一個一無所有的窮苦人家孩子說出這等言語,算是頗為不俗。但你,帶著潑天富貴而生的你,註定要領袖夏家,左右朝局的你,見識僅止於此的話,那就遠遠不夠了。”
夏景昀站起身來,“這個世界是清水,別人就會拿來洗冠帶,這個世界是濁水,別人就會拿來洗腳。但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