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是他在對希迪爾說,倒不如說是他在對自己說。
——那人的眼中,並沒有他。
就算他在那人眼前死去,那人也不會有任何感覺。
在神祇的眼中,人類渺小如螻蟻。
但,他那位溫柔的主人,會看著他死去,而眼中波瀾不驚嗎?
雙手反握著的長劍停頓在半空中。
一道亮得驚人的閃電劃破烏雲,那一瞬間的光照亮了法埃爾的臉。
那雙幽暗的黑眸深處,空空洞洞的,只剩下迷茫。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的道路的方向,就是跟隨在主人的身後。
而如今,他已經尋找不到屬於他的方向。
那天晚上,他倉惶離開海神殿後。
茫然地站在高山上的他因心生懷疑而感到迷茫的時候,他再一次聽到了那在他腦海中響起的旨意。
那旨意讓他來到這裡,殺死褻瀆神祇的人。
所以他來到了這裡。
等候數日之後,等到了從裂口中出來的希迪爾。
現在,他應該遵照旨意,殺死他。
「你並不是一個合格的侍從。」
法埃爾的瞳孔中映著希迪爾一張一合的唇。
對方微弱的聲音在嘈雜的雨聲中卻異常清晰地滲入他的耳中。
「身為侍從,你不過是主人的手和腳,只要服從主人的命令就足夠了。」
「但是現在的你卻擅自替你的主人做了決定。」
雨幕中,除了希迪爾的說話聲,就只有雨水砸落地面濺起的水花聲。
兩個同樣一身濕透的人在暴雨中對峙著。
豆大的雨點砸在兩人的身上、臉上,砸得人生疼。
希迪爾卻恍如不覺,只是抬手指向前方。
他的手指所指的方向,一個陳舊的黑木匣安靜地躺在泥淖中,承受著暴雨的沖刷,濺上的泥水讓其越發顯得髒兮兮的。
「我從下面的神殿中拿到了那個。」
「那是屬於彌亞的東西。」
紅髮怪盜急促地喘了口氣。
然後,他再次對法埃爾笑了起來。
「來做個選擇吧。」
「是遵照月神戴薇婭的旨意,在這裡殺死褻瀆神靈的我。」
「亦或是……代替我,將屬於你主人的東西送到你的主人手中。」
意識在一點點變得恍惚,眼前的視野也在逐漸變得模糊。
就連法埃爾的身影都在他眼中變成了重影。
他強撐著,一如既往地以挑釁而又戲謔的笑意,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法埃爾,你會選擇哪一…………」
最後一句話沒能說完,他的手陡然從空中掉落了下去。
希迪爾閉上眼。
濕透了的紅髮一縷一縷地貼在他的臉上,襯得他的臉色越發慘白得可怖。
從他身上流淌出來的血混合著雨水在他身下匯聚成一個淺淺的血泊。
他的呼吸逐漸微弱了下去。
法埃爾依然沉默著,沒有說話。
他手中長劍的劍尖,依然對著希迪爾。
濕漉漉的黑髮貼在他的頰邊,不斷有水痕從發梢末端流出來,流入他的眼,又從眼角滲出來,順著他的臉龐淌下。
這一刻,他的臉上,一道道皆是水痕。
水流劃落,不斷地從他的下巴上滴落。
那是一張冷峻的面容。
那是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但是從臉龐上一道道劃落下來的水痕,像極了縱橫交錯的淚痕,還有某種無形的疼痛的痕跡。
閉眼,法埃爾刺下了手中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