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納普修斯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後裔。
他看見他的後裔仰起頭,目光彷彿透過上空看不透的沉沉天幕,看到了那個此刻身處外面的世界自己無法看見的身影。
力量、血氣、以及生命之力隨著時間在不斷的從對方的身軀裡流逝。
從那具年輕的身體乃至於靈魂裡抽出來的力量源源不絕地沿著大地傳遞出去,不斷地傳遞到外面的方尖塔中,傳遞到大地之上,傳遞到守護著王城的光幕之中。
傳遞到……那個少年的身邊。
他聽見了他的後裔在閉上眼之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薩爾狄斯:「我可以相信他。」
——我知道,我可以相信他。
所以,我將我的性命以及一切都交託給了他。
…………
出神地望著遠處的那一縷曙光的男人從恍惚中醒來。
他抬起手,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
那隻骨瘦如柴的手一點點攥緊。
它一點點地用力,到了最後,甚至用力到從薄薄的面板中透出指骨的輪廓的地步。
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暴起,在慘白的面板上凸出得給人一種極為滲人的感覺。
男人發出低低的笑聲。
那笑聲像是荒漠上的風掠過風蝕出的無數石窟發出的聲音,粗糲至極。
【你曾經坦誠地對他說過你心底的希望嗎?】
男人低頭。
他繼續發出嘶啞難聽的笑聲。
他抬起手,攥緊的拳頭抵在自己的額頭。
他那位後裔不曾問出口的那句話——他知道那句話是什麼。
【你相信過他嗎?】
沒有。
他從來沒有相信過對方。
因為不相信,所以他什麼都沒有說,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在對方面前遮掩住了自己的心思。
他說身為神靈的神子永遠不會懂得身為人類的他。
可他……從一開始,就不曾將自己的信任交託給對方。
他太自負、太多疑、太自以為是。
從一開始,就是他自己主動將自己和神子定位為了永遠無法理解彼此、信賴彼此的存在。
是他自己給自己劃下了永遠都無法邁過去的溝壑。
一縷蒼白的枯發垂落在男人的眼前,垂落在男人攥緊的拳頭上。
男人閉著眼。
他的身體一點點在黑暗中消散。
他低低的笑聲在黑暗湮滅得無聲無息。
他並非是後悔。
這一千年多的時光中,他從來不曾後悔過。
他決定的事,他做了,就不會後悔。
他選定了道路,就絕不會回頭。
只是……如果千年之前,他能如他的後裔一般,將自己的信賴交託出去,將自己的心思、自己的希望向那位溫柔的神子坦誠的話……
……如果是那樣的話……
…………
………………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
所謂的『如果』毫無意義。
男人睜開眼。
他看見自己抵在眼角的拳頭已經消失了大半。
自己最後的這一抹意識即將消失。
他看著黑暗盡頭的那一縷曙光,目光中滿是黯然。
他知道的,以神子的力量,能感覺到此刻潛藏在這裡的自己。
他一直以為,在自己這縷意識徹底消散之前,神子會來見他最後一面。
厭惡也好。
仇恨也好。
鄙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