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在嘎吱作響的舊木上盤腿而坐,拄著下巴微笑道:“別那麼見外啊,我坐這就成。”
瓶女姐姐半生悲苦,憤怨難當。看客遊人站在臺下付錢,將她姐妹兩個活生生的人,當做奇玩異獸來賞樂。說她不恨,黎應晨是不信的。
黎應晨不打算把自己當成一個“看客”。
她像當年的瓶女們一樣,坐在戲臺中央,俯瞰著空空蕩蕩的觀眾席。
咚鏘咚鏘咚鏘……
開幕鑼鼓逐漸急促,沒有對她的行動做出任何反應。
“嫂嫂啊——”
一聲帶著笑意的悲鳴響起。
帷幕拉開,一群人隨著鑼鼓的腳步登上戲臺,將黎應晨團團圍住。赫然是一群面色慘白、腮紅如血的紙人。黑洞洞的眼睛一個個直勾勾地俯視著她。
黎應晨面無懼色,卻也不再微笑。她撐著下巴和紙人們對視。
鑼鼓未停。慘白僵硬的肢體推推搡搡,將一個紙人推倒在了黎應晨面前。紙人伏地,開腔,抑揚頓挫地唱:
“我的哥哥啊,你怎麼走得這麼早啊——”
父母先死,親戚哭喪。黎應晨一下意識到,這演的是瓶女姐妹的一生。
只聽那紙人唱道:“——這就去了,連血脈都未留下一個,可讓我們——怎生是好啊!”
……未留血脈?黎應晨一愣。
咚嗆咚鏘咚鏘……
紙人伏地痛哭著,鼓點卻未停。其餘紙人一個一個地將臺上的桌椅、衣櫃、糧缸,全都一一搬了下去。
吃絕戶。
這個詞跳進了黎應晨的腦袋裡。古時候的農家女子沒能力保護自己的財產,如若
家中男丁皆死,很可能會被親戚吃絕戶,帶走所有的遺產,將寡女棄於街頭。
女子在這些人的眼裡,是不算血脈的。
黎應晨不假思索,一把抓住身邊的一個紙人,手裡微微施力,咔嚓一聲,紙人的手腕應聲而碎。
“讓你動了嗎?”黎應晨冷道。
下一秒,她突然一陣眩暈。白光閃過,天旋地轉。
再睜開眼時,那紙人重新撲通一下摔在她面前——
“我的哥哥啊——”
彷彿時間回溯,剛剛上演過的戲碼,又一次上演了。
黎應晨:“……”
不能改變劇情的走向嗎……她抿了抿唇,只能憋屈地坐在原地,看著紙人們一邊哭喪,一邊把戲臺上搬得空空蕩蕩。
宛如當年只有兩歲的小姑娘,被親戚領著,懵懵懂懂的站在家裡,不明白好端端的自己的家,為什麼就成了別人的了。
也是。黎應晨抓著腦袋想,都是八十年前已經發生的事情,自己改變這一個戲臺上的紙人又有什麼用?
必須得把當年發生的事情演完了才行。
紙人們把東西搬空,又將黎應晨圍了起來。巨大的笑容掛在他們慘白的臉上,連哭喪時那假模假樣的悲傷都不見了。他們伸手來抓黎應晨,手指像是鐵爪一樣,一下嵌進了黎應晨的肩膀裡。
黎應晨毫無反抗之力,被推來搡去,拎著站起來。又有一個紙人掐住黎應晨的下巴,像是看牲口一般打量著她的牙口,繞著她轉了兩圈,逼她抬手,用一根軟尺量她的每個尺寸。
黎應晨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一股火從心裡頭往外燒。她有心想叫針女來,又生生忍住了。
她有針女,當年的姐妹可沒有。
“十斤小米!”買家宣佈。
你開玩笑吧。一股荒謬感從黎應晨的心底升起來。十斤小米?老孃分分鐘就能掙回來,你就拿這個買斷我整個人嗎?
“好價!識貨!”親戚吊著嗓音,比出大拇指,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