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婉獨自一個人走上午門前的大街,午門前觀刑的人很多,站在前面的大多是司法道上的官員。秋初時,皇帝原本下了旨,命所有正八品以上的京中官員全部匯集觀刑,但後來聽說了詔獄中的慘聞之後,又把這道旨意收了回去。
但是,京中大部分的官員還是聚集到了午門前,來送周叢山和其餘十個學生。
周叢山是二十年前就已經致仕的一個老翰林,如今已至耄耋之年。當他被從囚車上架下來的時候,膝蓋已經完全看不到肉了,一雙森白的連骸(1)露在外面,腳腕上已經掛不住刑具。他雙眼處被自己的血水黏住,完全睜不開,刑部的差役將他推上刑臺的時候,他只能靠著臺下的人聲,來辨別方向。
臺下的官員看到一個老翰林被折磨成這樣,有幾個忍不住輕聲說道:「先帝設北鎮撫司詔獄,立為天下公器,這個張洛,身為北鎮撫司使卻要法外動刑,將人折磨至此,實有違先帝設詔獄之初衷。」
「你看不明白嗎?這是他借這些人的身子,替天子申斥群臣。你我也小聲些,北鎮撫司的耳目太多了。」
楊婉聽著耳邊的人聲,抬頭朝刑臺上的張洛看去。
他今日穿著北鎮撫司使的官袍,坐在監斬臺案後面,聽著滿耳的悲聲,一動不動。
刑臺上的周叢山無法跪下,差役想了好多法子都沒辦法讓他撐住,索性就讓他趴在地上。誰知他卻撕著嗓子,拼命仰起頭,朝著人群喊道:「君父眼盲至此極處……枉信閹宦……縱容私刑,虐殺我……桐嘉八十餘後生……我今日雖身死,然清魂不肯去,望吾血肉落地,為後世人鋪良道……望吾骨成樹,為後繼者撐庇冠……」
望吾血肉落地,為後世人鋪良道。
望吾骨成樹,為後繼者撐庇冠。
楊婉站在人群裡默默地複述這兩句話,不由渾身顫慄。
歷史上關於周叢山的死前的場景,只有「嘔血結塊,甚見腐塊」的記載。
楊婉今日才知道,他還說了這樣一番令後生盪氣迴腸的絕命之言。
不止楊婉,在場的官員,皆露了悲色。
紛紛朝張洛怒目而視。
然而,監斬席後面卻只冷冷地摔下兩個字,「割舌。」
兩個錦衣衛應聲架起周叢山,一聲孱弱卻悽厲的慘叫從刑臺上傳來,楊婉掐住自己的手猛地轉過身。
人群啞靜,而她卻頭皮炸沸。
作者有話要說:(1)連骸:膝蓋骨
第38章 晴翠琉璃(十) 以卵擊石。
天陰雲暗,刑場上就這麼安靜下來。
只剩下周叢山一個人的嗚咽聲。
「慘啊……」
有人如是說。
聲音虛得像一層紗,頃刻間就被另外一聲「時辰到了。」硬生生地軋斷。
楊婉掐著自己的虎口抬起頭。
霜降後的第二日,是個萬裡無雲的晴天。
天高藏雁影。
這些離境的鳥帶走了午時三刻的陽氣,留下大片大片的陰影,不重不輕地,落在每一個人身上。
楊婉強迫自己轉過身,看著劊子們手舉起磨得鋥亮的刑刀,不過一瞬,血如傾盆潑水,濺滿了大半個刑臺。十幾個受刑的人應聲倒下,除了刀切皮骨的聲音外,楊婉沒有聽到任何一聲慘叫。
她不禁捂住嘴,腸胃翻江倒海,猛地蹲下身子,胃裡失桎的酸水不斷地往她的口鼻裡鑽。
站在人群裡的齊淮陽偶然看見了她,忙拽了拽身旁楊倫的袖子,「看那邊。」
「什麼?」
楊倫回過頭,忙推開人群擠到楊婉身邊,一把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楊婉!這個地方是你來的嗎?」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