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詔獄的囚犯一樣,囚服裹身後,楊婉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渾身發抖的女囚。如今跪在地上藥材的模樣,也是和其他的宮人一樣的卑微無措。但不管她有多害怕,多恐懼,她仍然可以在言語上挾制住他,張洛甚至覺得,那不是言語上的挾制,是一種「氣節」對另外一種氣節的碾壓。
至於他為什麼會把「氣節」這個詞用在一個女人身上,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來人,幫她撿」
楊婉跪坐抬頭,「我不需要男人的憐憫。」
「不要男人憐憫你靠什麼活著。」
楊婉抿了抿唇,「靠我對你們的憐憫。」
張洛對撿藥的校尉道:「把她拉起來。」
楊婉被錦衣衛架起身,在力士面前,她就像一叢絨絨的藤蘿花,伶仃地掛在那兒,張洛抬起頭手,然而手指還沒觸碰到她的下巴,卻聽她道:「我不喜歡被人這樣觸碰。」
張洛沉默了一陣,慢慢地垂下手。
校尉把撿好的草藥呈給張洛,張洛接過,伸手遞到楊婉眼前,楊婉戒備地看著他,卻並沒有接下。
張洛仰起下巴,低目看她道:「楊婉,我沒有你想得那般無恥。父親有負皇恩,理當判罪,清波館一案我不會報復你,你不服禮法管束,插手朝廷官政的罪,我也暫且記下。」
他說著將手臂一抬,「藥拿回去,你好自為之。」
金陽西垂,滿地長影。
楊婉將藥抱回懷裡,半晌,才緩緩地把強頂在胸口的那一股氣,哽了出來。
她攏緊衣衫,快步走到內東廠,鄧瑛卻並不在廠衙內,覃聞德告訴楊婉,明日常朝,陛下要臨奉天門,司禮監今日按例要大議,都主參議去了。
大明自太祖皇帝起,日朝通常都是不停歇的,即便惡劣天氣,也很少免朝。只有遇到后妃、親郡王薨逝,例行「輟朝儀」一日到三日不等。但到了貞寧帝這一朝,卻逐漸懈怠起來。貞寧四年起,常朝基本上已經罷行,日常行政徹底交給了司禮監與內閣配合,只有遇到重大的朝政議題,貞寧帝才會登奉天門聽政。
楊婉推算貞寧十四年的時間,最近的一場皇帝親臨的日常是正月二十三,也就是明日。
貞寧帝王對國家財政的掌控是有執唸的,年初通常大議財政,這是家國生路,一旦議得不好,對戶部和地方賦稅甚至邊防都是浩劫,再加上,今年是杭州試行「田畝新稅」的第一年,內閣年前就在養心殿陳過情,懇請貞寧帝臨門欽議。
皇帝要親臨日朝,頭一晚司禮監幾乎人人都不得睡。
鄧瑛久坐難起,索性立在書案前,彎腰翻看戶部的奏章。
簷下化雪,雪水一梭一梭地砸在窗下,正堂內的炭火越燒越少,兩個小太監見鄧瑛畏寒,便偷偷將炭火盆子挪到了他的腳邊。
「腿上又不好了嗎?」
何怡賢從外面走進來,胡襄忙服侍他脫下斗篷。
鄧瑛放下筆,「謝老祖宗關心,季節之交,總是會疼幾日。」
何怡賢走到他面前道:「還能支撐?」
「奴婢能。」
「我看得養一養。」
鄧瑛垂頭不言,何怡賢道:「彈劾你的摺子內閣已經寫出來了,明日朝上,便有人當朝誦奏。」
鄧瑛握筆的手頓了頓。
何怡賢續道:「知道起頭的人是誰嗎?」
「不知。」
「是你的老師。」
鄧瑛慢慢握緊了手中的筆。
何怡賢看著他的手指,平聲道:「你再對這些人好又怎麼樣,幾千畝的學田收著租子,你今年連一座二進的院子都沒買上,不知道,還以為主子多苛待你,我今兒把你的病和境況跟主子提了一嘴,主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