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雲廷山多年忍耐的來源,明白了為什麼他們不離婚,更明白了為什麼姥爺死了,他們就圖窮匕見,原形畢露了。
姥爺就像個屏風,被當作擋板遮在李素君和雲廷山之間,一旦這扇屏風沒了,雙方就不可避免地面對面了,沒了這歲月重重阻隔的一道擋板,他們就像早已撕破臉的兩隻野獸,時刻準備著要把對方連皮帶肉血淋淋地撕下一塊來。
“我總是覺得很生氣。”雲蓁說,她抬起臉靜靜地看著她,現在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林澗松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個玻璃娃娃,渾身上下都是透明的,可以穿透她看到破廟外的綠樹。她任由自己慢慢變得透明,她看起來沒有什麼情緒,或者以前是有的,但就像冰一樣,慢慢的就融化了,沒有了。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在那個家裡多呆一天,我就更生氣一點。不知道是在氣誰,就是很生氣,想尖叫,想罵人,想打架,在學校裡還好,一走進那扇門我就覺得我整個人要爆炸了。”
林澗松不說話,他只覺得一層層憐惜像海浪一樣從心底裡往上湧,他看著這個女孩,他想救她,可是她看起來連把手伸給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沒有人告訴他,當你對一個人產生憐惜之情時,這份憐惜就是以後所有愛意的基底色,對一個人,或者一個受傷的小動物來說,從憐惜到愛的轉換太容易也太自然。
一旦你對它產生了憐惜,就會不可避免地愛上它。
“但是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覺得我是個樂觀主義者,我每天躺在床上都在對我自己說,再活一天,就一天,說不定明天就會好一點了。我每天每天就是靠著對自己這樣拼命勸著才能多活一天。每次她打我的時候,我就在心裡想,我馬上就要長大了,要離開了,再忍一天就好了。”
“然後我就慢慢活到了今天。”
雲蓁握住他的手,她對他說:“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一直都覺得很生氣,好像生氣就能讓我放鬆一樣,後來我看到了你,我就在想,為什麼他看起來也這麼生氣,他又為什麼在生氣,我就很想了解你。”
她沒有猜錯,林澗松也很生氣,他們對於世界的憤怒也許有一些是一脈相承的,但是林澗松和她不同,他永遠是憋著一口勁要往上衝的,他沒有那麼多束縛,他所有的憤怒都對準著一個虛無飄渺的被稱作“命運”的東西,他不服輸,不滿足,他想要改變現狀,他時刻燃燒著火一樣的勃勃生機。
而她的憤怒則很大一部分是對準著自己,雲蓁一直不願意面對自己,她認為自己太懦弱,太容易妥協,太逆來順受。李素君每次打罵完她她自己又要狠狠地在心裡罵自己一通,為什麼不回罵,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要毫無抵抗地任由李素君一次次把巴掌落到她臉上。
她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明明知道這樣不對卻不去反抗,恨那個毫無自尊的、在李素君面前唯唯諾諾、不敢有絲毫閃躲的自己。她在心裡排演了一萬遍下一次捱打時的反抗鏡頭,連分鏡都完美無缺了,到了下一次,她還是像個木偶一樣一動不動,“立定站直了捱打”。
漫長的成長時光中,她已經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自保方法:只要她越安靜,事情就會越快結束。
林澗鬆緊緊抓住了她的手,他說:“你聽著,你沒有任何錯,錯的不是你,是他們,永遠不要去責怪自己。是他們為人父母品行不端,無論你有多不聽話多不好都不能隨意打你,你不是誰的所有物,你就是你,你是個獨立的人,施暴者永遠是錯誤的一方,你絕對不能苛責自己。”
“你知道的吧?你不應該受這種罪,這一切都不能怪你,也定義不了你是什麼樣的人,你知道的吧?”
他看著她的眼睛,一聲聲問她,她無處可躲,問到最後,雲蓁哽咽著發出了一個音節。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