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遞給雲蓁,然後艱難地站起來,她低聲說了句什麼,更接近於自言自語,雲蓁沒有聽清,她摸了摸雲蓁的頭頂,女人的手掌很軟很輕,像一片烏雲一樣落在雲蓁上方,她憐惜又遺憾地對他們笑了一下,一股清涼又聖潔的草藥味掠過他們,架拐點在地上篤篤作響,她走遠了。
雲蓁低下頭看那本書,名字叫《贖回丟失的靈魂》,封面上是被十字架釘住耶穌。她不自覺地嘆了口氣,把書遞給林澗松,林澗松隨意一瞟,連翻開的興致都沒有,他對雲蓁說:“你要嗎?不要就扔了吧。”
雲蓁有點遲疑,她想了想,還是說:“留著吧。”
林澗松就把這本書裝進了他揹著的空包裡。
午後的光線照著林澗松修長的身體,在地面上投下深刻的影子,雲蓁落後一步,一直在看著他,他回頭對雲蓁說:“回去嗎?”
雲蓁點點頭:“回去吧。”
從高溫下走進室內,他們同時舒了一口氣,雲蓁問他:“你為什麼不喜歡夏天?夏天多好啊,都是彩色的。”
林澗松說:“太熱了,我一熱就覺得心煩意亂。”他頓了頓,又說道:“老頭幾年前在一個夏天的半夜走丟了,我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他,他在外面撿垃圾吃,晚上就睡在一條破船裡,夏天都要過去了,才找到他,找到時他已經瘦得不成人形了。”
林澗松嘴角緊繃著,彷佛說出這幾句話都是一種凌遲。
“老頭怕冷不怕熱,他冬天不愛出門,夏天總是想要出去轉悠,所以我就一直不喜歡夏天,總怕他丟了。”
雲蓁沒說什麼,她安慰地親了親他的嘴角,林澗松推她,“你去洗把臉,我做點東西給你吃。”
等她從衛生間出來時,林澗松已經出門了,他給她留下一個小條:“去買菜,馬上回來。”
林澗松家很整潔,屋子很小,東西都擠得滿滿當當,但很有條理,面積最大的是佔了整整一面牆的書架,她來他家很多次,都沒有細細看過書架上的書,很多書都很破舊,書脊處剝落下來,幾乎散發出一股黴味。
大部分都是些詩經,唐詩宋詞之類的古書,還有一大部分,都是翻譯書,年代很久遠,幾乎是第一批翻譯書籍,多是五六十年代的翻譯本,還有些是文革結束後最早一批印出來的譯本,大小仲馬,巴爾扎克,雨果,陀思妥耶夫斯基,俄國作家也很多,一排排順次排起來,看著就給人一種很篤定的充滿了知識的感覺。
林澗松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一副場景:雲蓁蜷縮在他的椅子上,她很瘦,蜷起來小小一隻,濃黑的頭髮垂下來,他只能看到她的睫毛,像只翕動的蝴蝶,她手腕處的骨頭凸起來,細伶伶的,修長的手指一張張撫過書頁,是那本《地下室手記》,她看得很認真,林澗松就倚在門口,看著她。
雲蓁總是給他一種無所顧忌的感覺,是真正意義上的很純粹地活著,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每天都是她的最後一天,也是最新一天,她平和又懶洋洋的,讓他慢慢放鬆了下來。
而對林澗松來說,他的生活每時每刻都是緊繃的,他總覺得時間不夠用,他想一步跳過高中,跳過大學,馬上工作,馬上掙錢,把老頭接回來,可是他又不得不一步步走過必須走的路。他很聰明,但也不是天才的聰明,他如今只能走這一條對他來說利益最大化也是最捷徑的路:好好學習,考好高考,上好大學。
他看著雲蓁,全身上下24小時內都不停對他叫囂著“快點!”“快點!”的肌肉和骨骼,慢慢鬆弛下來。
他就像不斷在懸崖峭壁之間蹦騰跳躍的花豹,身後是地崩山摧的碎石湍流向他傾瀉而來,猛撲向他,想把他淹滅,身前是一個朦朧的出口,一個清晰的目標,他只能不知疲倦地向前奔跑,連回頭看都會耽誤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