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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再怎麼年輕,也對湯貞這種連軸轉的工作強度不太適應。他在化妝間打起了瞌睡。湯貞趁回來換衣服的工夫把小周頭上的棒球帽摘掉,小周額頭上起了細細密密一層汗,湯貞用手心幫他抹掉。正巧下一組明星的團隊已經到了,許多人把化妝間擠滿,湯貞拉過小周的手臂,支撐著把小周扶進自己的獨立更衣室。
小周躺在軟沙發裡,這裡面安靜。湯貞展開自己的大衣蓋在他身上,只是小周腿長,腳搭在沙發下面。
“你好好睡,等忙完了我就過來接你。”湯貞在小周耳邊悄聲道。小周睫毛抬了抬,他的手突然把湯貞的衣袖抓住了。
湯貞只在人間生活了二十一年,對“人間無數”,他沒有什麼概念,只在小周揪住他衣袖的這一刻,湯貞忽然覺得,過去所有曾令他魂牽夢縈的人事物都距離他非常遙遠。
湯貞很少對小周講述他的工作,可有時候,他的生活又只有工作這麼多。
“我們去動物園拍紀錄片。我在前面看動物,幾十個工作人員扛著機器裝置圍在我身邊看我,”湯貞自己想著想著笑了,“好像是有點奇怪。”
湯貞也會和小周聊起香城,聊起他的家鄉。
“有時候街上一直有霧,但不下雨,”湯貞展開了床單披在自己身上,又罩到頭頂,“所以我們就這樣求雨……”
他說著話,整個人都躲進了白色床單裡,連臉也罩在裡面,湯貞的聲音從床單裡傳出來:“是不是很像鬼?”
周子軻也不說話,就看他。湯貞在安靜中,小聲地哼唱起來了。那是一首古老的,歌詞簡單的祈雨歌。湯貞兩隻手伸在白床單外面,手腕轉動,像雷公在敲打小小的手鼓。湯貞又把手心攤開了,兩隻手在空中撫弄,彷彿在捋龍王爺爺的龍鬚,希望龍王打個噴嚏,好在人間降下大雨。
小周去摟湯貞腰的時候,湯貞還在唱著,龍王爺爺不生氣。
周子軻把湯貞放倒在床單上,湯貞才住嘴了。
“小的時候……我和我妹經常一起這麼唱,”湯貞的聲音悶悶的,笑著,悶在白床單裡面,“以前我們是披著被單唱的。”
“十多年沒唱過了……”湯貞好像在出神,小聲道,“可能有的地方唱錯了。”
哥哥。
是湯玥稚嫩的童聲。
湯玥把手指比在嘴邊,叫湯貞不要繼續唱了。“外面有人。”九歲的湯玥悄聲道。
湯貞抱緊了膝蓋,和湯玥一起藏身在繡了小梅花圖案的被單裡,彷彿這是一處安全的山洞,野獸正在外面踱步。湯貞側耳去聽,果真隱隱約約聽到了腳步聲。
“小周?”湯貞在寂靜中問。
光線穿過了針織的縫隙,照進湯貞在白床單中睜開了的瞳仁裡。湯貞是看不見小周的,一道屏障把他遮擋住,他的世界只剩一些透明的單薄的光暈,還有細小的灰塵,在光線中漫無目的地漂浮。
有股力量從床單外面,把湯貞抱得愈加緊了。
湯貞一動不動的,那層布順著湯貞的頭髮垂下去,像古時候新娘頭上的蓋頭。有溫柔的吻隔著它,印到了湯貞的頭髮,臉上,嘴唇上……彷彿能將過去所有的恐懼都軟化。
“小周……”湯貞哽咽道。
小周把蓋頭掀起來了,他看到湯貞溼紅的眼眶。
方曦和近來明顯感覺到湯貞的心不在焉。
無論是在公司談論工作的時候,或是眼下這種應酬場合。
一位旅法畫家向湯貞介紹了一幅油畫,畫的是中國古代傳說,《白鹿銜芝》。湯貞臉上沒有笑容,只怔怔望著那畫上的白鹿,還是方曦和問了他一句,他才回過神,並對那位畫家笑了笑。
“不要走神。”方曦和說。
湯貞跟在方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