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好婆把燒好的菜,一樣一樣盛在蓋碗裡,蓋上碗蓋,放進蔑竹做的飯菜提籃裡,仔細蓋好提籃蓋頭,生怕一路送到醫院,小菜會涼了,上面還復了一條厚毛巾。然後小心地提著,出了灶披間,一面走,一面說:“快點,快點,趁熱幫艾米麗送過去。”
寶寶乾巴巴地講了一句:“不去了。”
汪家好婆吃了一驚,問:“一歇歇功夫,哪能啦?毛面孔啊!”
寶寶坐在骨牌凳上,兩手撐在膝蓋上,低頭不語。
汪家好婆火上來了,講:“儂真是貓面孔啊,說變面孔就變面孔,難怪艾米麗要吃不消,難怪要傷透了心。”
寶寶猛地抬頭,想講啥,又忍住了,憋了一些,又是講:“不去,講過不去就不去。”又低頭不語,一動不動地坐在哪裡。
寶寶的牛脾氣上來了。不要看平常辰光,寶寶總是一副孝順的樣子,凡是汪家好婆生氣,就會哄牢子姆媽,不過也有脾氣,一旦觸到伊的底線,脾氣一犟起來,八條牛也拖不回來,也會不管不顧的。
汪家好婆不吃這一套,向來以剛克剛,不管是釘頭碰鐵頭,還是火星撞地球,總歸是以寶寶吃癟收場,這是汪家門的規矩。
汪家好婆把飯菜提籃朝八仙桌上一放,講:“為啥,今早儂要講講清爽,今早不講清爽,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寶寶看也不朝汪家好婆看,用手指頭一指:“自家看。”
汪家好婆順著寶寶手指方向看過去,看到八仙桌上的信,拿起來一看,看不懂,有點懵,問:“啥東西,啥地方來的?”
“問儂自家!”寶寶回了一句,是汪家好婆講過閒話,現在還給了汪家好婆,講完,依舊雙手撐著膝蓋,低頭不語,一動不動,不理不睬。
這下徹底惹毛了汪家好婆,重重地拍著八仙桌,講:“艾米麗是多少好的女小囡,中國閒話講得多少好,文文弱弱,人又長得漂亮,一門心思跟牢儂,漂洋過海到上海,儂倒好,吃著碗裡的,還要看著碗外頭的,吃吃了看看,碗裡的吃厭掉了,就看牢人家李鶯鶯,饞唾水也流出來了,想換花樣精了,是伐?儂當我不曉得,李鶯鶯還有一個野種,儂倒想圖省力了,好做現存的爺了,想把野種帶回來做汪家門的孫子,告訴儂,想也不要想,談也不要談……”
汪家好婆就是老弄堂裡的人精,向來不怕吵相罵,越吵思路越活躍,越吵閒話越多,越吵閒話講得越難聽,而且隨便啥不搭界的事體,隨便啥不搭界的閒話,統統會揉成一團,揉得天衣無縫,當著武器,窮打一氣,一副不佔上風頭,勢不罷休的腔調……
汪家好婆不三不四的閒話,寶寶實在聽不下去,“噌”的一下立了起來。
汪家好婆毫不示弱,跨前一步,眼睛睜圓了,盯牢寶寶,講:“哪能?拿儂養大了是伐?想造反了是伐?我倒要看看,儂今早哪能格造反法。”
寶寶憋了叫關辰光,吼了一句:“儂,儂無理取鬧。”
汪家好婆一聽跳了起來……
就在這個辰光,門外頭傳來石硬的寧波閒話:“汪寶寶電話!汪寶寶電話。”是傳呼電話亭的寧波老頭,舉只鐵皮喇叭筒在門外頭哇啦哇啦地叫著。
老底子的弄堂裡,家家戶戶都沒有電話,啥叫手機,更加連想也沒有想著過,有啥急事體,打電話就靠傳呼。一有電話,寧波老頭嘴巴上套只鐵皮喇叭筒,哇啦哇啦一叫,哪一家人家只要有婚喪喜事,頭痛腦熱,釓朋友,婚外情……只被寧波老頭一叫,像有線廣播,一弄堂的人馬上統統曉得。沒啥隱私好講。
汪家屋裡,汪家好婆跟寶寶正好在鬥法,鬥得不可開交,沒有及時回應寧波老頭。
寧波老頭又叫了起來:“李鶯鶯叫寶寶馬上回電話。李鶯鶯叫寶寶馬上回電。”寧波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