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兩個人卿卿我我,漸入佳境的辰光,黃伯伯才期期艾艾地跟李家嬸嬸講:“阿拉是本分人家,人家屋裡有糾紛,可以不參與就儘量不要參與。引火燒身,小戶人家經受不起。阿拉只求一家人抱了一道,巴巴結結過好日子就可以了。”
調轉是其他辰光,李家嬸嬸最看不慣黃伯伯一副明哲保身的腔調,想講的閒話不敢講,想做的事體不敢做。今早兩樣了,悶心了好幾天的李家嬸嬸,聽到黃伯伯的閒話,心裡一暖,就像冬天裡吹來了一股暖風。一時卻又不曉得講啥好,一把捉牢黃伯伯的手,往自家胸口頭撳。黃伯伯明白李家嬸嬸的意思,心一顫,渾身熱起來了……
偏偏屋裡的小三子就怕事體不夠大,一門心思圍牢木頭房子搞事體,有好幾次,李家嬸嬸揪牢小三子的耳朵,拿伊拖回屋裡,一眨眼功夫,又不看見人了,又跑到木頭房子前頭搞事體去了。李家嬸嬸只好乾瞪眼,雙腳跳。
小三子正趴在門板上,從門板的縫隙朝房間裡一口一個“寧波阿姆,寧波阿姆”地叫著,叫得正起勁的辰光,門突然開啟了,小三子來不及起身,雙手失去了支撐,朝前一撲,一個踉蹌,跌進了門裡,手揚還在半空中晃動,眼看就要一個狗啃屎了,只要一著地,兩個門牙肯定沒有了,小三子尖叫著……
還好,被開門的寧波女人一把抱牢,小三子倒進寧波女人懷裡,抬頭一看,是寧波女人。寧波女人沒有死,小三子笑了,扭身,掙脫寧波女人的懷抱,拔腿就朝弄堂裡跑,大叫:“寧波阿姆沒有死,寧波阿姆沒有死。”……
一大幫小赤佬看樣學樣,跟牢子小三子一路奔跑起來,也一邊跑,一邊叫:“寧波阿姆沒有死,寧波阿姆沒有死,”長長一條人流,在弄堂裡蜿蜒著,穿梭著,一歇歇功夫,叫喊聲傳遍了整條弄堂……
李家嬸嬸看到滿弄堂奔跑的小三子,路過自家門口的辰光,像箭一樣從屋裡竄出去,穩準狠地一把揪牢小三子的耳朵。
小三子斜轉過眼睛看到是姆媽,嚇得顧不得耳朵還被李家嬸嬸揪牢,頭直往褲襠裡鑽,生怕姆媽的毛栗子又要敲到頭上來了,於是耳朵被拉得老老長,連痛也忘記掉了。
李家嬸嬸問:“寧波女人沒有死?”
小三子一聽精神來了,講:“我親眼看到的,寧波阿姆當然沒有死。”
李家嬸嬸總算長長鬆了口氣,鬆開擰牢小三子耳朵的手。
小三子趁機一溜煙跑了,捂著紅得通紅的耳朵,又滿弄堂地奔跑著,叫喊著……
整條弄堂也一下子鬆了一口氣。弄堂裡又慢慢地恢復了原先的樣子,該燒飯的燒飯,該上班上班,該讀書的讀書,像沒有發生過啥事體一樣,弄堂裡的事體從來就像一陣風,刮過算過……
木頭房子門口,寧波女人看著一幫小赤佬,奔遠去,消失在弄堂裡了,喊叫聲飄進了弄堂深處,寧波女人在門口頭,聽著小囡們叫喊的餘音了在隱隱約約地繚繞著……立了叫關辰光,一動不動。
寧波女人的面色雖然有點蒼白,面孔也瘦了一圈,眼泡皮也有點浮腫。畢竟一場風波對寧波女人的打擊實在太大,寧波女人悶在房間裡的幾天裡,真是傷心欲絕,確實想過,做人實在沒啥意思,想想自家只是嫁錯了男人,男人已經去改造了,自家也夾緊尾巴老老實實做人了,樣樣事體都積極上進,想做好人。結果做來做去,在人家眼睛裡,還是個白相人嫂嫂,汰也汰不清爽,真恨不得一了百了算數……想不到,一條老命竟然會牽動了整條弄堂,天天有人來敲門,日日有人來勸說,儘管自家連屁也沒有回一個,敲門的人還是沒有斷過,看樣子,老命還是跟弄堂牽連在一道了,分不開了……寧波女人有點不捨得離開這個弄堂了,不捨得離開有這條弄堂的世界了……
滿弄堂裡還回蕩著的喊叫聲:寧波女人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