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把鐘頭的辰光了,還沒有結束的樣子。
等到弄堂裡的路燈亮了,汪家好婆屋裡門終於開了,看腔勢,寶寶好像準備走了,出門前頭,還在講閒話,這趟,大家聽清爽了,寶寶講:“不要再瞎三話四了,啥地方有鬼,解放蠻多年了,還相信迷信……”邊講邊走出門來,艾米麗隨後也跟了出來,兩個人一面孔的愁容。汪家好婆沒有跟出來,大概汪家好婆還是不願意跟寶寶一道去天潼路的房子。
看著寶寶跟艾米麗在昏暗的路燈光裡走出弄堂,有點悵然若失。
這個辰光,有人突然恍然大悟,想起來了,幫汪家好婆搬完場的當天夜裡,大家回來的路上,人群裡突然彌散起了流言,講,天潼路的房子是凶宅。是啥人流傳出來的,記不清了,要查,講出流言的人肯定不會承認的,難道流言是真的?天潼路的房子真的是凶宅?汪家好婆難道在凶宅裡碰到鬼了?
有人這樣一想,一講,大家隨即記起了三層閣爺叔,大家想起,居委會召開愛國衛生動員大會的辰光,三層閣爺叔關於天潼路的房子講到一半,還沒有講完的閒話。想來,三層閣爺叔沒有講完的閒話裡,肯定有秘密。有人就想著去尋三層閣爺叔了。
尋到三層閣爺叔的辰光,又是不湊巧,三層閣爺叔穿上了平常不捨得穿的西裝,頭髮也用“精鋼鑽”髮蠟梳得一縷一縷,頭絲清清爽爽,正從三層閣上爬下來,樓梯雖然又窄又陡,三層閣爺叔走得穩紮,先踏到樓梯上的是三節頭皮鞋,擦得精光錚亮,下來的辰光,大家還聞到三層閣爺叔身上飄出一縷香咪道,大概噴過香水了……
三層閣爺叔今早有約會,要到十六鋪碼頭接女眷,女眷乘寧波輪船,今早夜裡到上海……
來尋三層閣爺叔的人,正好在三層閣的樓梯口碰到了三層閣爺叔,三層閣爺叔還有幾個樓梯還沒有走光,三四個人就團團圍了上去,拿三層閣爺叔嚇了一跳,半開玩笑,半真經地連連講:“做啥,做啥,強盜搶啦?!”
幾個人講明瞭來意,三層閣爺叔笑了,“我曉得,你們早晚回來尋我的,講對了伐?我老早曉得汪家好婆會有麻煩,這幢房子住起來,沒有這樣便當,有秘密……”
幾個人不由一哆嗦,心想,怪不得汪家好婆高階房子不要住,要逃回老弄堂。就問:“到底啥秘密,有啥解的辦法伐?”
三層閣爺叔擺了擺手,講:“不過今早實在沒有辰光講這種閒事體,改天再講,改天再講。”一邊講,一邊下了樓梯,要出門而去。
眾人哪能肯放三層閣爺叔走呢,一把拖牢:“爺叔,儂不講確實,今早夜裡大家哪能困得著覺。”
三層閣爺叔嘿嘿地笑笑:“女眷要來,接碼頭要緊,晚了要遲到了,接不到女眷,要尋著你們的。”
三層閣爺叔一直獨自一人在上海,女眷常年在寧波老家,三層閣爺叔孤家寡人,孤苦伶仃一個過日子。現在伊女眷要來了,哪能好耽擱,只好鬆開拉牢三層閣爺叔的手,目送三層閣爺叔出弄堂而去。
這一趟,弄堂裡真正要鬧猛煞了,事體沒有弄清爽,汪家好婆的老屋裡,汪家好婆還坐在空房間裡的包裹上頭餓肚皮……弄堂裡,有人一面孔愁容,為汪家好婆擔心……有人表面不響啥,暗地裡笑嘻嘻,要看看汪家好婆的笑話……這一夜天,弄堂裡的人,哪能困得著覺。
2、
汪家好婆在房子裡,坐在包裹上頭,腰痠背痛,飢腸轆轆,真是欲哭無淚。
想想搬場的事體,像一場大戲,從來也不曾有過的大戲,能夠搬到上只角弄堂裡去,房子又好得讓伊困夢頭裡也會笑醒的高階房子,還有搬場的當天,老弄堂裡左鄰右舍的熱情,又讓汪家好婆幾乎又做了一場美夢。儂想想看,綿延幾里路的搬場隊伍,一路上,汽車停開,行人駐足,弄得幾乎轟動了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