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歡喜矯情的人也是有的,同樣是吃泡飯,偏要分出三六九等,好像他家的泡飯一定要顯得比別人家高階一點,心裡才適宜。汪家好婆就是這種做派。
每天早上,汪家好婆歡喜翹著蘭花指,捏根油條,啃得有滋有味,在弄堂裡兜兜圈子,還常常靠到人家門口頭問一句:“吃早飯啊。”弄堂里人家房間普遍都小,一眼望進去,一覽無餘。弄得主人家只好講:“汪家好婆,阿要進來吃一口。”汪家好婆正好接上去講:“我只胃只配吃梗米加把糯米燒出來的泡飯,軟綿綿,吃下去才愜意,否則不來事。”
老底子的年代,梗米、糯米金貴,還難買到,汪家好婆的兒子在進出口公司做生活,樣樣東西都買得到,所以聽汪家好婆的一講大家就眼仰,羨慕得不得了。一定會恭維一句:“汪家好婆,福氣啊!”汪家好婆當然受用,心滿意足地到下一家人家去看看了……
不過辰光一長,大家也就聽出了弦外之音,覺得汪家好婆其實是在甩派頭。當然,條件好,甩甩派頭也沒啥閒話好講,儂想聽就聽聽,不想聽就跑跑開,就當沒有聽見,大家還是和睦相處。討惹嫌的是汪家好婆歡喜作賤別人。你看,汪家好婆一邊講,一邊眼睛一定要瞄向對門口,泡飯正吃得風生水起的黃伯伯一家門,話還講得蠻難聽:“嘖嘖嘖,吃頓早飯吃得像擺攤頭,清湯寡水的秈米泡飯還吃得像強盜搶……”
其實,汪家好婆和黃伯伯之間也沒啥大的過節,常常為點小事體,鬧摩擦,比方講,黃伯伯房子小,在門口頭搭了只灶披間,講起來叫灶披間,實際上就是隻好放只煤球爐子的棚棚,再講,弄堂裡搭灶披間也不是黃伯伯一家人家。不過小管小,還是佔了弄堂的一塊地方,一早起,還要在門口放只小臺子吃飯,汪家好婆就住在黃伯伯對門,每天要在弄堂裡兜兜圈子,一出門就路過黃伯伯的門口,弄堂本來就窄,現在要側轉身體再過得去,汪家好婆人又胖,前一腔剛剛小中風大愈,一側身體走路,就大喘氣,天長日久,心裡就窩澀,熬不牢要朝黃伯伯翻白眼,講閒話也比較難聽了。
黃伯伯心裡當然明白,只要看到汪家好婆指指點點的腔調,遠遠的聽到片言隻語,就曉得汪家好婆在作賤自己,再加上,前兩天,弄堂幹部來過了,講:群眾有反映,灶披間妨礙走路,要拆掉。煤球爐子只好搬進房間裡去了。黃伯伯想來想去,認定是汪家好婆去反映的。真是飽漢難知餓漢飢,儂想想看,黃伯伯小房間裡擱滿了雙人鋪,還要像唱戲一樣,用舊床單隔一個夫妻兩悃覺的地方,轉身立腳的地方也沒有了,再搬進一隻煤球爐子,冬天還搭搭過,一到熱天,房間裡像只火爐,燒頓飯,赤了膊,穿條三角褲,汗水還會淌淌滴,像落雨一樣,眼睛都睜不開。幸虧小赤佬懂事體,用蒲扇在身背後拼命扇,扇得黃伯伯眼淚也出來了,心裡還算有點寬慰。所以一想起來拆灶披間的事體,黃伯伯就會恨得牙床骨發癢。
其實黃伯伯真是錯怪人了,汪家好婆原本是想偷偷摸摸到居委會去反映黃伯伯違章搭灶披間,不過想想黃伯伯的住房確實困難,於是就不忍心了。再講相鄰相居的戳人家壁腳自己也不太光彩,於是就悶在了心裡。所以戳壁腳的人肯定不是汪家好婆,到底是啥人去居委會反映的,就不得而知了。
黃伯伯卻認定了汪家好婆是惡人,聽到汪家好婆又在作賤自己,一定要爭個明白了。頭猛地抬了起來,手裡的筷子重重地拍到小臺子上,“啪”的一聲,像炮仗爆炸,不過,六個小赤佬就像沒有覺著一樣,依舊一副你搶我奪,吃得稀里呼嚕的樣子,黃伯伯掃了一眼小赤佬,底氣洩了一大半,已經到喉嚨口的話又咽回去了。想想,啥人叫自己生了五、六個兒子,個個都如狼似虎,胃口一個比一個大,屋裡硬生生被吃成了一窮二白,哪能辦?只好虧待自己,大家都懂的,碼頭上做生活的人,香菸、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