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東生
1、
不要看阿膩頭是個粗人,歡喜做一點出爛汙的事體,讓弄堂裡的人,看到伊就頭痛,唯恐避之不及。不過,阿膩頭也有點雅興,歡喜喝茶,也懂一點茶經,伊有空就歡喜到弄堂口的茶館點坐一歇。
老底子,弄堂口的茶館店不像現在的茶室,高雅,有檔次,是高階的去處,一般是情人幽會,朋友聚會,老闆談生意的地方。
老底子弄堂口的茶館店,非常簡陋,一邊是老虎灶,灶頭上交錯排開四五隻熱水鍋,熱水鍋比較特別,鍋大口小,鍋口蓋只木頭蓋頭,灶膛裡日夜燒著火,熱水鍋裡的開水日夜突突滾,弄堂裡的人家要用開水,一分洋鈿買一熱水瓶開水,回去就可以用,屋裡就不用燒開水了,方便快捷。用開水多的人家,還可以乾脆買好籌碼,就像現在的買月卡,到老虎灶泡水的辰光,就不要擔心沒有零散鈔票了。老虎灶另一邊有一間房間,放幾隻八仙桌,臺子一圈放四把長條凳,靠近熱水灶旁邊的臺子上,堆滿了茶壺,茶盅,還有一排竹殼熱水瓶。這就是弄堂口的茶館店,茶館店每天天不亮就開張,一直要開到家家戶戶熄燈再打烊。
茶館店裡的客人多數是弄堂裡的老人,天剛朦朦亮,就聚到茶館店裡廂,一角洋鈿泡一壺茶,一邊喝茶,一邊東拉西扯,消磨辰光,有的乾脆到馬路東頭點心店裡買付大餅油條,帶到茶館店裡,喝喝茶,吃吃早點,一壺茶可以喝到吃中飯的辰光,回屋裡吃飯,再離開。禮拜天,茶館店就是弄堂裡做苦力的男人的天下了,辛苦了一禮拜,休息天,就到茶館店裡來消遣消遣,泡一壺茶,叫老闆收音機開啟,調到戲曲頻道,一邊聽聽“本灘”(滬劇)或者聽聽“淮劇”,一邊跟左鄰右舍的同行,朋友聊聊天,可以把一禮拜的疲勞像汰浴搓澡一樣,統統汰個精光,第二天上班就精神氣爽。
除去禮拜天,下半天的茶館店就比較冷清了,幾乎沒有啥人,阿膩頭一般歡喜下半天進茶館店,清靜。
一到了茶館店理廂,就像變了一副人樣了,也蠻等樣起來,翹起二郎腿,一手把把茶壺,一手端起茶盅,吃前頭,先送鼻頭底下,聞聞茶香,一聞到茶香,就微眯眼睛,咪一口茶,咂一咂茶的咪道,人就會沉醉。
不過今早伊不同平常,有點兩樣,一端起茶盅,一口倒進嘴巴里,眼睛瞄牢視窗外頭的弄堂,面孔上漾著藏不牢的笑嘻嘻,笑嘻嘻,一副腔調,完全是沉浸在自家做成壞事的喜悅當中。
阿膩頭也確實要開心開心了,自從上一次,看到淩小姐的一隻漂亮的屁股,隔條薄薄的褲子,要樣子有樣子,要豐潤有豐潤,叫人心曠意遠,心裡就癢癢的,癢癢的難過,就想摸摸看,想曉得摸上去是啥咪道,結果非但沒有摸到,還受了羞辱,捱了耳光。一口氣憋了一個禮拜,阿膩頭是啥人,肯吃這種虧?現在總算把淩小姐關進了門裡廂,等著吃苦頭,是死是活看天命了。阿膩頭尋回了尊嚴,總算出了氣,伊想,在弄堂裡唯我其誰……
阿膩頭正得意洋洋地陶醉著,突然看到李家嬸嬸拎只藍頭,從弄堂裡走出來,空蕩蕩的弄堂裡,走一個人出來,特別顯眼,就多看了幾眼,一看,就看出了毛病來了,李家嬸嬸路過茶館點的辰光,眼神異樣地朝自家瞄過來一眼,看了一眼還不算,走路的腳步也加快了起來,最後竟然小跑起來,阿膩頭覺得有點不對頭,不過也想不出啥地方不對頭,就熬不牢琢磨起來。
李家嬸嬸出門前頭,聽了黃伯伯一番耳語叮囑之後,拎了一隻籃頭,出了屋裡,儘量按照黃伯伯關照的一樣,做出一副像平常到菜場裡去買小菜的樣子,不緊不慢地走在弄堂裡。
李家嬸嬸畢竟是婦道人家,抗壓能力有限,假使不曉得阿膩頭做了壞事體,不曉得茶館店坐著的就是阿膩頭,肯定就不緊張,偏偏黃伯伯明明白白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