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東生
弄堂裡廂,以李家小三子為首的一幫小赤佬,調皮得要死,最歡喜搞事體了。沒啥事體的辰光,也會弄點花頭精出來 ,今早踢皮球,拿人家玻璃窗敲得粉碎。明早逃疆山,滿弄堂瞎奔,拿人家放在門口頭的煤氣爐子也會踢翻,滾燙通紅的煤球飛得老遠,滾得滿地都是,嚇得死人。
現在,小三子告訴一幫小赤佬:寧波女人尋死了,一聽講寧波女人尋死了,出人性命了,這還了得?這是弄堂裡廂還不曾聽到過的大事體。一弄堂裡的小赤佬統統聚到了木頭房子前頭,更加鬧猛煞了。
圍牢寧波女人的木頭房子,一大幫小囡,哄過來哄過去,兜過去,兜過來。一歇歇爬到視窗上頭,貼牢玻璃朝房間裡東張西望,拿玻璃窗窮拍,“乒乒乓乓”窮響。一歇歇跑到門口頭,朝門縫裡窮喊:“寧波阿姆,儂要開開心心做人啊,不要尋死,阿拉來救儂了,快點開開門。”叫得讓人揪心,叫得讓人心動。
木頭房子裡依舊沒有一點響動。
被一群小赤佬一鬧騰,整條弄堂統統也不太平了。
弄堂裡的家家戶戶,拉開了門,推開了窗,伸直頭頸骨,拉長了耳朵地打聽,屋裡廂進進出出,弄堂裡奔前奔後地議論紛紛。也有人拿出了榔頭,尋出了擰螺絲的旋鑿,要去寧波女人屋裡敲窗破門,準備救人了。到底是張老師,有法律頭腦,出人性命的事體,一定要報告派出所。老早點,打電話不方便,而且價鈿不便宜,打一隻電話要四分洋鈿,還是親自跑一趟實在。張老師已經穿好了衣裳,準備出門,到派出所去跑一趟了……
日子最難過的是李家嬸嬸,弄堂裡颳起了一陣冷風,講啥,寧波女人尋死,汪家好婆跟李家嬸嬸要負責任的。
風聲一起,汪家好婆照樣沒啥啥,還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腔調,照樣把肖光棍放到汪家門口頭的花盆敲得粉碎。肖光棍歡喜種花,花盆在小弄堂裡,沿牆腳跟一字排開,花好照照太陽,吹吹風,花就開得蠻好看。汪家好婆不歡喜花,嫌鄙生蟲,還嫌鄙花盆妨礙走路,把靠近自家門口頭的花盆敲得粉碎。肖光棍只好把花盆搬回到屋裡,現在,弄堂裡風聲起來了,趁汪家好婆正好吃癟的辰光,肖光棍又把花盆搬到小弄堂裡,一字排開,還排到裡汪家好婆門口更加近的地方。汪家好婆哪能買賬,照式照樣把靠到門口的花盆敲得粉碎。肖光棍聽到“乒乒乓乓”的聲音,趕出來看的辰光,汪家好婆瞄也不瞄肖光棍一眼,走了,背對肖光棍留了一句閒話:“公共場所,打掃清爽。”肖光棍氣得要罵山門,剛剛張開嘴巴,想起了敲掉的門牙,罵山門閒話咽回去了。又把沒有敲碎的花盆重新搬回了屋裡去。汪家好婆就是這種人。
李家嬸嬸不來事了,眼看死人的事體跟自己搭上了界,心神不定有一段辰光了。李家嬸嬸想想,整樁事體跟自己確實有牽連,是伊第一個發現艾米麗到弄堂裡來了,是伊第一個看到艾米麗受到了寧波女人的欺負;又是伊第一個通報了汪家好婆,結果鬧出了打相打的事體,差點闖窮禍,打出人性命;還是伊第一個發現木頭房子有異樣,有可能自殺……眼門前,樁樁件件事體都和自家有關……假使寧波女人真的一死了事,就像弄堂裡有人講的,要負責任的。自己就要被人牽一輩子頭皮,一輩子被人戳背脊骨了。還會不會吃官司?一想到吃官司,就頭皮發麻。好幾天了,李家嬸嬸一直憂心忡忡,一個婦道人家,卻又不曉得哪能辦,看看困在眠床上養毛病的黃伯伯,哪能好驚動,身邊連個講句安慰閒話的人也沒有了,就揪心揪肺的難過起來。
黃伯伯也不是笨來兮的人,老早釓出了苗頭。不過不敢響,黃伯伯自從生毛病以後,在屋裡的地位一落千丈,從屋裡的主心骨變成了吃閒飯的人,講句閒話也要看看老婆的面色,看看時機對不對。只有揀夜裡睏覺的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