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東生
1、
弄堂裡到底還是有憐香惜玉的人。這個就是張老師。
張老師是個不想管閒事的人,也不歡喜軋鬧猛。當一弄堂的人都在看淩小姐西洋鏡的辰光,張老師連門也沒有開。想不到,卻不知不覺地捲進了這樁閒雜的事體裡去了,大概這是天意,該伊要捲進來。
這一天學堂里正好考試,沒有張老師這個體育老師的事體,就早早回到屋裡,趁回來得早,想吃咖啡了。
張老師本來也是“好人家”出生,上海地方講的“好人家”是指有點銅鈿的人家,或者屋裡有點社會地位的人家,再或者是書香門第的人家,上海人俗稱之為“好人家”,張老師本來就是這一類人家出來的。不過,張老師究竟是其中的哪類,弄堂裡的人卻不太清楚。
張老師不算老土地。早前,因為張老師歡喜發表高論,一不小心,講錯閒話,犯了錯誤,貶到了小學裡做校工,住到了老弄堂裡來了。
張老師高談闊論的脾氣改了,歡喜吃咖啡的喜好卻改不掉,吃咖啡還講究腔調,器具完整,注重儀式。張老師一吃咖啡,從磨咖啡豆的機器,到蒸餾咖啡的玻璃器皿,以及咖啡壺具一應俱全,吃一趟咖啡,器具放得滿滿一臺子。照黃伯伯的講法,像做一樁大事體。
當張老師端出了長遠沒有用過的一整套咖啡器具,在臺子上分列擺好,弄放停當,當伊拿著水壺到門口頭自來水龍頭接水的辰光,看到了意外的一幕,
淩小姐立在弄堂裡,面對一弄堂的的眼睛,感覺就像一支支亂箭射向伊,一副難以招架的腔勢,僵立著,不曉得哪能辦,腦子變成了空白。
張老師看了一眼茫然無措的淩小姐,一不留神,停下放水的龍頭,問:“阿是八號裡的?”
淩小姐聽到有人問伊,頓覺心裡一暖,回答:“是,是的。”
人就是這副賣相,在陌生的地方,茫然無措的辰光,有人搭了一句閒話,心裡就會溫暖叫關。好像打了一針強心針一樣,淩小姐好像從虛弱中回過神來,緊張不安的心放下了,一時一片空白的腦子也回過神來了,還補充講:“哦,對咯,這裡就是八號?”淩小姐有點乾澀的喉嚨也滋潤了起來,聲音脆脆的,甜甜地講。
張老師指了指隔壁的一扇門講:“對的。”說著開啟水龍頭準備盛水。
張老師又像想起了啥,講:“前兩天,聽青敏講起過有一位有銅鈿人家的小姐要住到伊房子裡來,大概就是儂咯。”
淩小姐忐忑的心更加鬆了下來,閒話也多了起來,趕緊講:“是咯,是咯,清敏是我銀行裡的同事。伊講房子空關著,空著也空著,就把房子借給我住了。”
張老師“喔”了一聲,心裡有點狐疑,清敏不是一直住在八號裡的嘛,前兩天剛剛搬掉,而且是突然搬場。哪能會講房子一直空關著?
淩小姐摸出鑰匙,看了一眼八號的門牌,開好門,轉身來拎大皮箱。也許大皮箱太重,一隻手拎,沒拎起來,兩隻手合併握住把手,踮著高跟皮鞋,跌跌沖沖往門口搬去……
張老師講了一聲:“等等?”張老師心裡有點疑問,想問個究竟。
淩小姐聽了,一回頭,手裡的皮箱噗通一下落回到了地上,箱子一歪,橫躺在了地上。面孔一陣紅暈泛起,不好意思地笑了。
張老師也笑了,有點歉意,講:“不要緊,我幫儂搬。”
張老師走過來,從地上拎起箱子,又回頭看到坐在門口頭的黃伯伯,“黃伯伯,來,一道搭把手。”
黃伯伯剛剛立起身。
幾步遠的地方,立著的汪家好婆眼睛蠻尖,看到了黃爸爸的動態,嘴巴馬上“哼”了一聲。先前看到張老師跟淩小姐搭訕的辰光,心裡覺得張老師真賤,不過對張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