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洞上閃爍的無數輝光。
每一道螺旋,每一個山洞,都閃爍著各色光芒,光芒映著赤紅的山體,使得整座山峰像一座巨大的發光體,照亮了整片深海海域。
彷彿一股無形的力量在牽引,咕嚕無意識地向著山峰前進,而隨著它的前進,海中似乎生出了一股阻力,將它的腳步變得無比沉重,最後,它幾乎已經是寸步難行了。
但它沒有停止,它執著地望著那座山,虔誠而懷念,一個彷彿埋在血脈的聲音不斷地呼喚著它,讓它靠近那座山。它一步步走過去,在水中卻如履平地,行經處海水皆化為寒冰,身後留下了一條長長的透明冰道。
但步伐已經越來越艱難,每走一步都彷彿需要千鈞的力氣。彷彿朝聖的信徒赤腳攀登長長的天梯,腳下已被荊棘刺得流血,卻還是無怨無悔地繼續前行。
直到距離山峰約一百米處,一股突如其來的強大威懾終於使得它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那股威懾如此熟悉,在它還是一顆蛋時,那是每日每夜都會感受到的氣息。強大而威嚴,尊貴而傲慢,不用言語便足以使膽敢入侵者喪膽。
毋庸置疑,那是山峰上散發出的威懾,即便它仍舊安靜地矗立著,即便它只是一個死物,卻還是有著無上的威嚴。
而直至走到這距離,才能看清山峰的具體模樣。
沉沒在海底的山峰彷彿一座巨大的精緻石雕,與世隔絕,纖塵不染。不像一般的海底都棲息著各種海底生物,這裡從山腳到山頂,甚至連一塊珊瑚礁也沒有,更遑論魚蝦。
無比安靜,也無比死寂。
那股威懾不僅使咕嚕再難寸進一步,更將所有生物隔絕在外,山峰方圓一百米內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真空地帶外是正常的海底景觀:珊瑚林立,魚群遊弋,海藻招搖,真空地帶內卻只有無生命的死物。真空地帶的界線很好分辨:許許多多巨大生物的累累白骨組成一個圓圈。那成山的白骨不盡相同,有的像是大魚,有的像是四蹄的海獸,其中一條細細長長的白骨,赫然像是麥冬和咕嚕在海岸上見過的海蛇。
白骨已經滿溢開來,界線外從白骨山頂部掉落的碎骨四散一地,卻詭異地沒有哪怕一根白骨落入那一百米範圍之內。山峰和白骨,就像油燈和飛蛾,一個巋然不動,一個捨身奔赴,當然,最終的結果是油燈四周散落一地飛蛾的屍體。像是山鋒裡埋藏著什麼巨大的寶藏,才引得眾多海獸飛蛾撲火,前仆後繼。
咕嚕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山峰,忽然發出一聲低沉而悠長的長吟,吟聲在海水中迴盪,透過水波傳向山峰,良久,山峰的每個山洞間都回應以相同的長吟,剎那間整個海底被龍吟充斥,強大的聲波令左近魚群倉皇而逃。
但除了龍吟,卻再也沒有什麼了,山峰依然一片死寂,沒有任何生命的存在。所謂的回應,不過是山峰特殊構造造成的回聲,是自然的造化,而非它所期待的,同類的呼應。
不僅沒有同類的呼應,它甚至不被允許靠近山峰一步。那強大的威懾不僅阻止了魚蝦,更將它也排斥在外。
它能感覺到,以它現在的力量若要強行靠近,最可能的下場就是化作那白骨山的一部分。
它仰望著那彷彿高不可攀的山峰,心底忽然湧出莫大的傷心與絕望: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在它還是一顆蛋時隱約記得的種種繁榮全部沒有了,只剩下一座空空如也的山峰,再沒有一個它的同族。
不,哪裡有同族呢,它從來都沒有同族。
生下就是怪胎,就是異類,就是被整個族群視為不詳的凶兆,即便它視它們為同族,它們卻從未同樣想過。
所以它是註定被遺棄的那個。
現在,就連山峰——它們世代聚居,也是它出生的地方——也拒絕它的進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