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那個面容已經模糊的小晏便就站在自己身側一般。
“小宴……”或許是身子實在是弱,老人的雙眼逐漸模糊,她將杉靈的話細細思索了許久,終是思維不清地回答道,“是的……嫁給他,但不是我。是程螢嫁給小宴……”
杉靈依舊仰著頭微笑著,她輕握著老人的雙手,輕聲道,“老夫人,杉靈可否見見那個小宴呢?”說罷,少女凝神,細細探入老人的腦海之中——在這個靜謐而溫熱的午後,雙目溫柔的少女看見有紫藤花瓣飄來,鋪天蓋地,猶如狂風,瞬間將她們二人包裹住,無數種紫色遮蔽了杉靈的眼睛,而在紫色飄走之後,眼前的老人已然消失不見。
有聲音傳來。
“螢螢不怕,跳下來,我接著呢!”
“螢螢,等你長大後就給我生娃娃吧?”
“螢螢,不會有什麼把我們分開的,即便是生死,你死,我就隨著你一起下地獄。”
“螢螢,等我。”
螢螢,應該是她的小名吧?她的記憶中,滿是他的聲音,稚嫩的童聲,低沉的少年聲,再到穩重的青年聲,滿是他的聲音,溫柔的、高興的、無奈的、寵溺的。
杉靈於程螢的記憶中慢慢行走著,她沒有想到,一個世人的記憶能塞得如此滿當,她亦沒有想到,一個世人的記憶也能如此單調——那樣多的記憶,便就僅僅是為了記一個人而已。
那個人叫晏安,河清海晏,國泰民安。
小宴這個稱呼似乎只是為了表示親暱,她作為官宦之家的女兒,論禮儀來說,應該要喚他一聲兄長的。
六十多年前,程家與宴家是朝中榮極一時的兩個大家族。程家宗主乃是當朝太傅,兩個兒子皆是朝廷重臣。宴家則是武將出身,滿門良將,手握重兵。
他們兩個氏族,一個是王朝的筆,一個是王朝的刀。
於情於理,兩家都是世代交好的。
而那時的程螢是程氏長子與正妻所生的小女兒,程家向來重子輕女,這女兒生來便沒有得到太大的重視,好在富貴人家也不缺吃穿。宴安不是嫡出,但因生來聰慧,也深得當時宴家當家宴老將軍的疼愛。
她和小宴,相識於一個太平盛世。
杉靈撥開程螢幼時這些華麗如錦的記憶,終是尋找了這段姻緣的源頭。
最先入眼的,是滿天璀璨的煙火,以及滿街繁盛的彩燈。有喧囂笑聲潮水一般湧來,杉靈行走在這六十多年前的帝都城中,長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兩旁攤販熱情吆喝,賣的有吃食、紙傘、繡品以及各色精緻小玩意兒。
杉靈仰頭,見街道上方有無數繩索橫穿而過,上頭掛滿了樣式各異的彩燈,多是錦鯉的樣式,斑斕鰭尾,十色流蘇,鮮活可愛。風吹來時,仿若在水中游動。而透過那些擠挨的彩燈縫隙,還能見到煙花四散,開出一朵又一朵豔彩。
有行人手持彩燈,有說有笑地走來,不見杉靈,直愣愣地穿透她的身體而過,杉靈習慣似的不做理會,她憑著直覺,慢慢走過長龍一般的街道,來到一處府邸後園的高牆下,牆下站著一個年齡不過十歲的小公子,玉冠束髮,披著一件繡工精緻的麒麟團紋紫貂大氅,五官俊俏英氣,他抬著頭,朝牆上伸出雙手來,那小手已經凍得通紅,想是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很久了,可他竟沒有一絲不耐,語氣軟軟道,“螢螢不怕,跳下來,我接著呢!”
而在牆頭上,則坐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娃,梳著兩條細細的小辮子,穿著厚厚的兔毛領襖子,她似乎很害怕,縮著腦袋,蜷著四肢,遠觀就如一顆蹲在牆頭上的湯圓。
“可是,好高……”小女娃擰著眉,皺著小鼻子,奶聲奶氣道,“摔著可是會很疼的。”